他看到顾律的笑,残忍的像刀。他很想解释一两句,但那样的眼神和戏谑的笑意让他突然就觉得疲惫不已,呼吸嫌吵,心跳嫌累。
他紧抿的唇透着拒绝,不解释的倔强让顾律从内心升腾起愤怒,顺手一扬,将手中一模一样的宝石再一次抛进了池子里。
极轻的落水声响起,江原在瞬间不可思议的抬头,他的目光像被顾律一同抛进水中,那种再也找不到的恐慌让他下意识里几乎没有思考的跳进了水池。
他想他是难过的,有些控制不住那种难过,还有一点点的委屈,不多,就是有点迷茫没有来得及明白顾律的愤怒。
他不该像鱼一样躲在水里哭,他该拥有鱼的记忆好很快忘记那些令他心里很疼的事。稍一呼吸,感觉到胸腔像被撕开的布一样疼,这使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喉间的痒意和疼痛一起涌上来,被迫窒息的感觉让他在那一刻里竟有一瞬解放的快意,但最终他还是抓在手中的东西分神,并又一次选择捏紧。
大概是报应吧,他在水池底下忍不住吸气的时候想着,可他也是幸运的,他抓住了。这次他游的这么快,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沉到了水底,他想应该是被他的小叔叔照拂了,找到这颗破石头很快,很顺利。
但是为什么他这么疼呢,那种被撕开的感觉席卷全身,像网一样拖住他的手脚,心跳震耳欲聋,眼前的水波在一点点的变朦胧,他闭上眼睛前突然想到九年前在医院门口遇到的那群小金鱼,他觉得自己很像小金鱼了,在这片透明的令人窒息的海域外,表演一场触不可及的梦,又不可控制的像小金鱼一般吐出一口又一口的小气泡。
“江原”
顾律心跳快的接不着上一拍,,他抹开眼睛上的水,衬衫在出水后紧紧贴在他身上,他来不及松开紧勒住他的领结,在这个并不多大的水池里把江原捞上来时江原的嘴唇已经发紫了,他在池底昏迷了,抓住他的时候他几乎快要沉到池底了。
最多四分钟,顾律从淡定的坐着到屏着眉站起再到下水,不会超过四分钟,他甚至来不及喘匀呼吸,确定江原心跳尚在,顾律扶正他的头颈,不间断的对胸外腹部按压,顾律进了水的眼睛猩红着,嘴对着嘴呼吸很久都没有让江原醒过来,他深深吸了口气,用了最大的力度去按压那极薄的身体。
顾律全然没有来得及产生又惊又慌的情绪,他眼睛盯着那张惨白的脸,手上一下比一下用力。
“江原!”
江原是真的瘦,掌下全是骨,柔软的腹部被持续施力,过了很久才往外吐出些水,顾律松了松力道,这才呼出一口气,瞬间就感觉到了疲惫至极,稍一缓下来只听的见自己要蹦出来的心跳声。
江原朦朦胧胧的半睁眼,伏在地上断断续续的咳,他没什么力气,顾律拍他的背都不敢用力,见他一直咳不出水,就起身去打急救电话。
江原的衬衣也紧紧裹在身上,他眼睛一点一点的睁,等到完全睁开时看上去就像一只被凌虐过的动物,无论是滴水的头发,还是颤抖的身体。
顾律打完电话折回来,想扶他的的时候甚至清晰的看见他往旁边躲了躲。
他不得不很直接承认自己非常、非常的不舒服,尤其是在江原再次抬眼明显惊慌的看向他的时候。
他蹲下同样在滴水的身子去抓他,江原突然就两串眼泪掉了下来,像是不知道自己会突然流泪,他没什么表情的看着水池,过了很久才想起来伸手去抹,可是他的眼睛蓄不住水,刚有水光就迅速变成水珠滑下去,抹多少就掉多少。
他皱着眉极小声的咳喘,顾律拿毛巾包住他,然后想把他抱起来。
“打了急救,不用担心,马上到”
江原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自己在地上侧了侧身,像是想要坐起来,顾律去扶他,才发现他还死死的抓着那块该死的扣子。
意识到顾律在看什么,江原低着头从地上非常缓慢的站了起来。
“我不去..”
他浑身都在滴水,微微驼背低咳,倔强一如往昔,顾律一向能忍此时却也濒临极限,他快步走过去抄起这个人,一路把他抱进了房间,江原像是力竭,捂着嘴巴皱着眉头,毫无反应的低垂着脑袋,费力的喘着未平息的呼吸,他看上去很迟钝,放在床上过了很久都没有动作,顾律动手要去脱掉他身上湿透的衣裤,碰到他极冰凉的腰侧,他才微微的挣扎“不要”
“湿透了,怎么睡”
江原还是推他的手臂,皱着眉,顾律只好让开些距离,生涩道“那你自己换。”
估计他是吓到了,在泳池才出了意外,顾律也吓到了,从江原跳进水池里,他就坐不住了,江原久久的沉在水里,溺在视线里,流逝的每一秒都让站在池边的自己心脏沉闷到极点。
他忘不掉江原在水里任由自己下沉的样子,没有表情,细小的气泡从他的唇边一串串的溢出,生生扯痛眼睛。
回到房间,拿起那颗一样的扣子,心里涌起难以名状的酸涩和难受,他沉思了一下,还是决定还给江原。
江原换过衣服,大约是被按压过度,他抱着肚子坐在床上,呛水的后遗症没有退去,鼻尖眼睛全是一片红,顾律把东西放在江原的床头柜上,江原偏头看了一眼,有些意外的平静,他没有拿,而是把自己手上那个放上柜子,因为过度用力,扣子深陷他的手掌,等它掉下来,江原用指尖往顾律的方向推了推,他声音低哑“你都拿走吧。”
“我要一个赝品干什么。”
江原又呆呆的抬头看了看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大夏天,他把薄被拉高了些,把手也藏了进去,低声道“你就没想过,它本来就是一对吗。”
心尖被重重一弹,顾律抬头只看得见江原半干的发,和柔软的发旋。
“这次没有骗你。”
“它一直在小叔的遗产里。”
它们本来就是一对,它们确实本来就一起呆在顾栩的袖口上,顾律五岁那年就看到了。像被小小的炮仗炸了下,顾律清晰的感觉到了惊讶,一时间有些错愕的看着江原,他抿唇想要道歉,江原慢吞吞的开口道“我没有做过很多亏心事。”
“只有一件,不希望你知道,今天不想,以后也不想。”
“....”
顾律的眼神从那十年后才终于成对的袖扣上移到了江原依旧惨白的脸上,他的瞳孔是纯黑色的,不会在光下透出琥珀色的那种黑,眼中无光,红色的血丝染在周边,让这双眼睛看上去非常悲伤,顾律从不知道江原是会悲伤的。
“我..”
江原这时却突然弯了弯他的眼睛,他没有看顾律,在看自己纠缠在一起的指尖“那些年里,我曾经甚至真的去研究过是否存在平行时空,你信吗,你是我即使去了平行时空失败一百次,也想再见一次的人。”
“你明明在这个世界上,我却仍希望…很希望真的有平行时空,可以让我穿过去,穿到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
“无论什么方式我都想试试。”
“小海,宇宙直径一百五十亿光年,用最快的飞船走一回要十万年,光平均每一秒走三十千米,从太阳到地球,只需要八分钟,
“我借不到一艘飞船穿越光年去找过去的你,虽然每当我想到你的时候,每一秒都比从太阳去往地球的光更迫切。”
一个人,会在多绝望的时候才会那么荒谬的去想这世上的一切可能性,这些东西顾律一辈子也不会懂,而他和顾律的差别实在太大了。就像上学的时候他学东西永远要靠竭尽全力的努力才能追上顾律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天分,他需要很多很多时间才能去明白顾律都在想什么,顾律会做什么,然后再花很多很多的力气去让自己理解:哦,原来有飞船也没用了。
江原浅浅的叹了口气,又颓废的发现自己再吸几口回来才能补满胸腔的空缺。他淡然的顺着顾律的目光,他也是在见到另一颗一摸一样的扣子时才知道,原来顾律是真的不想送给自己了。
他是后悔送给自己了。
这一刻的无能为力,锥心且不能释怀,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接受。如果在那个童话当真的年纪里,这曾是这么重要的东西,那始终应该送给最重要的人,他已经不是了,彭扬更年轻优秀,足以与顾律比肩,林乔漂亮,能被顾律接受自然有他无法企及的优点。无论是男是女,顾律始终没有理由选自己,更何况自己放下他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