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没擦擦脸,脸上也有飞溅上去的血点,白与红的对比触目惊心。
这只精灵的洁癖是相当严重的,甚至只是看到衣角蹭上一点灰,也能让他加快步伐回家换衣服。
可如今,他蜷在角落里,浑身污脏,手上脚上都是覆着层层锈渍和灰尘的枷锁。最令项重山心里一颤的是,他甚至没有努力去把这些东西弄干净。即使身上的魔力被枷锁压制住,他起码可以伸手擦掉,但他没有。
就仿佛是他觉得,染上血弄脏了的已经不仅仅是衣服,擦不擦都没关系。
无论如何,在见到奚越的第一眼,项重山心里先是不能自控地疼了一下。连眼睛都好像被针扎了一下,让他不由得把视线移开了一瞬间。
奚越听见脚步声就猜是项重山来了。这两天,没有任何人来过,同样没有人来送饭。精灵事实上也不需要进食,他们吃果子只是为了更好地补充自己的魔力。
但奚越知道项重山一定会来。
精灵抬起头,波光粼粼的蓝眼睛静静地看向项重山。即使身处这种环境中,即使因为魔力的压制和食物的短缺,奚越看起来明显虚弱了很多,但那双眼睛一如往昔,纯澈宁静。就像是一朵开在淤泥里的花朵,干净美好,一下子照亮了这间暗室。
这不是一双杀人犯该有的眼睛。
项重山心神一震,再次偏过头去,不与他对视。短短几天,奚越注意到项重山瘦了许多,仿佛一下子成长了,神色憔悴,脸上有了一丝沧桑,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灰色眼眸显得颜色更深了。
项重山抿唇,沉默着。奚越也不出声,默然看着项重山的脸,神色平静,但眼神始终停在他身上。
地牢里十分安静,一时间只有水的嘀嗒声。两人各怀心事,一同沉默着。
过了一会,项重山闭了闭眼,把目光转回奚越身上,轻轻开了口:“阿越,你有什么苦衷,你告诉我,好吗?我全都替你担着。你……你之前身体越来越虚弱,是因为什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告诉我,我们一起承担,好吗?有我在。”
项重山的语气几乎带了几分乞求。奚越恍惚了一下,反应过来项重山这么问的原因,恐怕因为是他之前失血虚弱的事。
没想到这件事他一直记在心里,更没想到,都到了这一步,项重山还是……相信自己。
项重山深深凝视着他,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茬,眼神里压抑着许多痛苦。他倚在墙上,慢慢垂下了眼睛,静默地站在那里。他在等一个答案。
按理说此事证据确凿,几乎没什么好调查的,早就有很多人要求立刻审判奚越,赶紧处死他。可项重山每次都只说等等,再调查两天。
即使亲耳听到奚越认罪,他依然不能相信,他不信。他了解这个精灵胜过自己,他不信这个人能背叛信仰,做出这种事。他总抱着一丝希望,觉得事情不会是这样的。
奚越的眼里波光粼粼,但过了一会,他眨了一下眼睛,恢复到平静无波的神色,道:“对不起。没有苦衷,什么也没有。我确实杀了人,我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项重山猛地抬头看他,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的眼睛。
奚越平静道:“我确实做了错事,愿意为我犯下的错误承受任何惩罚。审判我吧,不要犹豫了。”
项重山心里不由燃起了怒火,一时呼吸都粗重了一些。奇怪的是,看见这个他有可能应该仇恨的人时,他不愤怒,然而听到他的对不起,见到他良好的认罪态度,他居然很生气。
你对我就只剩下对不起这三个字了吗?审判你,你知道审判意味着什么吗?这样的罪过是要偿命的!你就那么急着送命吗?
项重山不想再听,开口打断他,情绪激动起来:“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做了之后又为什么不跑,你又为什么要承认这一切?”
奚越闭上眼睛,道:“我信仰了黑暗神。一切都是吾神的旨意。”
听到“吾神”两个字的时候,项重山全身一震,几乎有些站不稳。只有真的信仰了黑暗神,才会说出这种话,阿越……
项重山心神大乱,他再次看向奚越,眼里最后一点希望的火焰摇摇欲坠:“为什么?你明明那么温和,善良,你忠于你的信仰,你连草木都不愿意伤害,为什么?”
奚越依然闭着眼睛:“那都是假的,那些是我装出来的。”
“那我呢?”项重山终于情绪爆发,“你对我呢?那些也都是假的吗??”
奚越顿时想起了他们从前的种种经历,一幕幕画面如在眼前。兽人像一只黏人的狗狗,小时候喜欢绕着安静的小精灵王子撒欢,长大了就一直在他身边守着,努力给他最好的一切,对他总是眼睛亮晶晶地笑着。
后来在战斗中,两人互相交付后背,每一幕都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无需言说的默契。战场上,两人几乎不用说话,只是对一下眼神,对方就能做出相应的反应。他们配合完美,是最契合的搭档。
那些过往,实在太美好了。
奚越的眼睛忍不住柔和下来。他垂下眼睛不让项重山看到,沉默着,没再开口。但沉默就是答案。
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个人一直在骗自己,自己爱着信赖着,想要永远守护的那只精灵,从来就没存在过。
那些被他视若珍宝的笑容,那些温柔的眼神,那些亲手做出的浓汤,那些独属于他的亲密无间,甚至发晴期的包容和顺从。那些都是假的。
项重山一拳打在墙壁上,墙上顿时裂开了蜘蛛网一般的纹路。愤怒烧红了他的眼,他用狼一般的目光盯着奚越,却明明是一副受伤到快要哭出来的神情。
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很快出了地牢。
奚越靠在墙上,蓝色的眼睛默然望着天窗。
黑暗神那黑色的影子再度出现,他笑道:“做的很好,那句吾神,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奚越皱眉,神色冷硬地闭上了眼,和刚刚在项重山面前的样子截然不同。即使他刚刚刻意不流露感情,他的那种神态也是完全不同的。
黑暗神明明被拒绝了,却笑得更开心:“很好,这样很好。没关系,你很快就要属于我了。”
奚越早就已经明白了,变态心海底针,不要试图去弄懂一个神经病的想法。他压根不搭理黑暗神,权当没听见。
项重山回去之后,当天下午,奚越就被带到了兽人族的议事堂。
他被押进议事堂的时候,被负责带他来的两个兽人其中一个,直接一把推进了大堂之中。另一个兽人则冷眼旁观,看起来恨不得补上一脚。
兽人们对他恨之入骨,所有族人都巴不得食其肉吮其血,包括带他来的这两个兽人。
精灵被这么一推,本就有些虚弱的身体直接没站稳,扑倒在门里的地上。
奚越心里骂了一声,默默试着站起来。他手上脚上都带着防止他使用魔法的枷锁,无比沉重,让他很难保持平衡,挣扎了半天也没能起来。
他身上狼狈地挂了很多脏污,臭鸡蛋烂菜叶,看起来惨不忍睹。那是他在来的路上,被早就等在一边的兽人们扔的。
项重山坐在最高位上,本来一直面色铁青地闭目养神,在奚越被推进来并且摔倒在地上发出声音时,才抬起头看过去。
下一瞬间,他瞳孔猛缩,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他强迫自己再次睁开眼睛,好好盯着这个狼狈不堪的精灵。
没什么的,没什么,这不过是个骗子。
兽人族所剩无几的长老分坐在项重山旁边,宣读着奚越的罪过。
读到“背叛信仰,堕落为黑暗精灵”这一条时,门外的窃窃私语声大了起来。
奚越知道,那是精灵族的族人,在外面和兽人族一起听他的宣判。
他不知道自己的族人会怎么想,同样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会怎么想,但是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从他做决定的那一刻起。
这一刻,或者在剧情里的每时每刻,或许是因为系统的沉浸式体验,他都真的把自己当做了那个精灵王子。
从这时候起,兽人族开始慢慢有了喊口号的声音:“处死他,处死他!”
随着长老读到死在奚越剑下的兽人名单,那长长的列表让众人的怒火也越燃越高,群情激愤,喊着要处死奚越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甚至长老几次提高音量来保证声音不被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