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原本就是个孩子。”
诸葛弈吩咐青萝揭开雪纱的一角,露出海棠的双腿。从脚踝到大腿的旧伤疤被划成新伤,幸好她用匕首划破旧伤时留有余地,划破的伤口没有皮开肉绽。
“幸好。”
“呵!我对自己……怎会……下狠手。”
栗海棠听懂了他的这声感慨。
诸葛弈递个眼神给青萝,青萝忙爬上床抱住海棠,说:“小主子想吃红豆酥饼吗?等会儿敷完药,奴婢喂你吃。”
“好。”
栗海棠闭上眼睛,极小声说:“除非我死了……不要一时心疼……毁了我的梦。”
“奴婢遵命。”
青萝强忍泪水,怕落到海棠的伤处。她看向迟疑不肯下手的诸葛弈,哽咽说:“主人快给小主子敷药吧。她刚刚的那话是说给主人听的。奴婢求主人成全小主子。”
诸葛弈咬紧牙关,痛心地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的海棠,拿玉板从玉碗中挖出一块软糯的药膏敷在海棠的双腿伤处。
“唔!”
“小主子,疼就喊出来。”
青萝抱住海棠,察觉到她的身体僵直绷紧,且努力咬牙忍着不发声。
“塞一块帕子让她咬住,别伤了牙齿。”
叶梧桐端来新调制的药膏,见海棠忍痛已是极限。脸颊因牙齿用力咬合而颤抖,若伤到颌骨就糟糕了。
青萝寻不到帕子慌作一团,担忧海棠真真咬碎牙齿,心一横将自己的手掌塞到海棠的嘴里。
诸葛弈拿玉板挖出第二块药膏,瞟了青萝,和她怀里的海棠。
叶梧桐摇头,贡献自己的帕子,说:“你的忠心不该用在这儿。快!”
“是。”
来不及道谢,青萝将带着淡淡药香的帕子塞到海棠的嘴里,央求道:“小主子,求你别弃了奴婢。”
“唔!”
栗海棠凄痛闷哼,身体不由自主的剧烈颤抖。
青萝用力抱住她,对叶梧桐、诸葛弈哀求:“轻点儿,求你们轻点儿。”
叶梧桐吐气,说:“我们一起下手,痛虽叠加却不会致命。你抱住她,听她的呼吸。”
“是。”
青萝低下头,耳朵贴在海棠的鼻子上方。
诸葛弈与叶梧桐交换个眼神,两片玉板挖出同样大小的药膏,分别向海棠的腹部和胳膊均匀敷开。
“她对自己真狠呀!”
叶梧桐敷完海棠的两条胳膊,再次感叹她的强大。对诸葛弈说:“她不愧是谷宅东家选定的继承人。”
诸葛弈龙眸溢满痛色。若知她要经历这么多的磨难,他宁愿选择不报仇。
第1190章 时光逆流余生无期
十个日夜,诸葛弈衣不解带地守在栗海棠的身边,陪着她徘徊在生死之间、陪着她渡过一道又一道劫数。
其中最凶险的第三夜,除了青萝,再无人知晓已经渐好的栗海棠怎会突然中毒,命悬一线险些赴黄泉。
那一夜,叶梧桐急得大哭,诸葛弈怒火冲冠,青萝战战兢兢。
最后,青萝私下向诸葛弈告罪,说出海棠醒来时私自服用三清道人赠送的毒丸,解药就在诸葛弈的药匣里。
纵使恼怒,诸葛弈没有惩治青萝的隐瞒之罪,令她守在床边照顾海棠,直到海棠恢复如初。
青萝感激诸葛弈饶她一命,对海棠更加尽心尽力的照顾。
第十一日,海棠未醒来。
第十二日,夜,海棠未醒来。
第十三日,清晨,海棠未醒来。
第十四日,夜,子时……
“娘……虎儿……师父……红豆……唔!”
床上,栗海棠终于发出轻浅的唤声,让疲惫仍坚持不肯休息的青萝激动得困意全无。她跪趴在床边,压抑着嗓音。
“小主子?小主子快醒醒!小主子,奴婢是青萝。”
“嗯。”
栗海棠仍紧闭双眼,似乎回应了青萝的话,却不见清醒的样子。
青萝回首喊:“快去禀告主人。”
“已经去了。”
隐藏在暗处的影卫回答。
青萝不敢触碰海棠,小心翼翼地拿帕子为海棠擦去眼角溢出的泪珠。脸上的伤疤结痂,已渐有好转之势。因海棠擅自服用毒丸,故而身上的伤痕愈合得慢些。
一道冷风吹入,诸葛弈脱掉罩着寒气的斗篷和外袍,仅穿贴身的中衣。但他体寒如冰,周身自带一股寒气不能靠近海棠。
青萝将斗篷和外袍放到旁边的木架上,禀告说:“小主子刚刚喊娘、喊虎儿、喊师父,还说了红豆。奴婢想着,小主子应是嘴馋红豆酥饼了。”
诸葛弈颌首,说:“你去找刘厨娘,让她做了来备着。”
“是。”
青萝行礼,离开卧房。踏出去,她才发现自己一身疲累得举步维艰,两条腿沉重得像坠了千斤的石头。
“青萝姐姐,小主子伤势如何?”
程澜和栗君珅一直住在客栈里,刚刚见诸葛弈急匆匆赶来,他们也从邻旁客院来看看情况。
青萝摇头,说:“小主子刚刚梦呓喊师父。”
程澜哀叹,与栗君珅说:“咱们帮不上忙,这该如何是好?”
“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这儿,交给子伯兄和叶公子吧,他们会救活海棠妹妹的。”
经历的事情多了,栗君珅想明白自己的未来该如何决择。他是栗氏族的下一任族长,背负查明母亲和亲妹妹冤死真相的重任,心怀保护海棠一生平安的承诺,他该做的就是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儿。
“程澜,我们回瓷裕镇吧。”
“回去作甚?”
程澜惊愕,抬手摸摸栗君珅的额头,疑惑道:“没病呀?怎么说胡话呢?”
栗君珅抓开额头上的手,说:“废除奉先女活祭的祖规,我决定了。”
“哈哈哈,珅哥,你终于下定决心啦?好!好!上山刀下火海,我舍命陪你。”程澜激动大笑,终于等到栗君珅与他站在一起了。
栗君珅对青萝说:“烦劳你代为转告子伯兄,就说我们回瓷裕镇去了。待消息传来,他再陪海棠妹妹回去。”
“多谢栗大公子护佑小主子。”
青萝感激地跪下磕头。
“免礼!快起来。”
栗君珅虚扶一把。
程澜没个顾忌,伸手扶起青萝,抱拳说:“劳青萝姐姐多照拂花妹妹,我们走啦。后会有期!”
青萝行万福,道:“二位公子一路顺风。”
程澜深切地看了一眼卧房的窗子,大声喊:“花妹妹保重,咱们瓷裕镇再见啦!”
“保重!”
栗君珅眼中湿润,朝着那扇紧闭的窗子揖礼告辞。
隔着窗,诸葛弈负手而立,看着程澜和栗君珅一同离开院子,看青萝疲惫昏倒被徐掌柜送去西厢房歇息。
“他们去哪儿?”
床上,已经醒来的栗海棠轻声询问。
诸葛弈恍惚回神儿,悄然回到床边,说:“瓷裕镇,废除活祭的祖规。”
“他们能成功吗?”
“五成。”
栗海棠咽咽口水,刚醒来不宜多饮水。她只好用自己稀缺的口水来解渴。
诸葛弈见她实在渴得可怜,拿干净的棉花浸湿为她润唇。
干裂的唇因水的滋润而微微发疼,但她实在渴得喉咙燥热,每次湿棉花沾到唇,她都会抿一抿。
“他们若成功了,八大氏族会何去何从?我呢,还会是奉先女吗?”
栗海棠不敢想像传承百年的祖规一朝废除,掀起的惊涛骇浪绝非纸上谈兵那般容易平息。栗君珅和程澜所承受的指责和谩骂会成为他们一生诟病,甚至成为八大氏族的后世子孙鄙夷的不肖先祖。
诸葛弈放下绵花,为她擦掉唇角的一滴水渍,说:“为了你,他们会拼尽全力,我亦会。别忘了,我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
栗海棠微微点头,说:“师父,我睡着的这些日子常常梦到长大后的情景。我们去祁山镇贩货,去漠北牧羊,去青州的花间楼赏歌舞,去京城与皇帝老儿下棋,去江南采茶,去巴蜀走闯险关。我和师父在梦里去了很多地方,很美!”
诸葛弈宠溺浅笑,握住她的小手落下细碎的吻,说:“愿时光逆流,余生无期,让我陪你纵情山水、游历天下。傻丫头,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认命吧。”
“这是师父的承诺吗?”栗海棠笑弯弯杏眼,有些无力的手指微弯勾住他的修长手指,“我们拉勾,生生世世不可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