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近里长的耳边低声道出一个名字,吓得里长双腿一软。诸葛弈眼疾手快扶住他的胳膊,语气愉悦地打趣。
“嗳?栗里长,不过是个名字罢了,也值得你吓成这副模样?”
里长提袖擦擦额上的汗,皮笑肉不笑地解释:“我冷的,冷的。”再看看那个俊朗侧颜的少年,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起来。
诸葛弈看出里长的惧意,安抚道:“别怕!我敢用脑袋保你一家人平安无事。”
“此事是否要与族长商议?”
“只要你信我。这件事情必须里应外合才能成事,有我在里面做内应,你若不出意外就事成大吉。”诸葛弈双手背后,看着同伴为栗海棠做简单的腿骨折固定处理,话是与里长说的。
里长讪讪,拱手道:“公子如何称呼?”
“我住在无心院。”
诸葛弈唇畔浅笑,拍拍里长的肩,抬步朝着栗海棠走去。
里长懵懵懂懂地思索之后一拍额头,后怕地拍拍胸口。呼,好险,差点得罪八大族长都敬重的神笔天才。
诸葛弈回到栗海棠身边,看着她的两条小腿被杂草杆子和碎布条捆绑固定,连同素雅的裙子也被包裹在里面。
栗海棠仰头盯着他儒雅温玉的容貌,想到傍晚时与他并肩站在假山亭里眺望祭祀场时的情景。
因为他不肯出手相救,所以小兰姐姐被当作活祭品献给先人们。她恨他,寒彻骨的恨意如潮水般涌动,恨得她尽管双手鲜血淋淋也不能抑制地攥成拳头。
“你来做什么?”
“来帮你脱离苦海。”
“滚!我恨你!我不需要你跑来假善心施慈悲!滚开!”
栗海棠愤怒地嘶吼,泪红的眼睛仿佛燃烧着两团火焰。她后悔认识这个男人,后悔没有拉着小兰姐姐逃离奁匣阁,后悔自己势微力薄,后悔她应该代替小兰姐姐去当活祭品,后悔……后悔呀!
“你该恨的人是杀死莫心兰的人,没能救她是你太无能,与我何干?为什么要迁怒于我呢?”
诸葛弈笑着说出无情的话。
为海棠包扎的栗君珅实在听不下去了,开口劝阻:“子伯兄,别说重话伤小姑娘的心。她还是个孩子,哪里懂得那么多?因为相熟的小姐妹升仙去了,她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有的,咱们该多多怜惜她才是。”
诸葛弈撇撇嘴角,扫了眼呆站在旁边的栗锅子和里长,说:“栗里长,海棠父亲,你们打定主意要换女儿吗?”
“换。当然要换,要换的。”
栗锅子点头如鸡啄米,生怕反应慢了再次抓到手的熟鸭子又飞掉。
里长也不迟疑地点头,作揖道:“还请无心公子示下,咱们该如何做?”
诸葛弈垂眸沉默思索一会儿,说:“今日晌午前会有两顶轿子分别到栗里长家和海棠姑娘家。一顶轿子是接仙音姑娘的,一顶轿子是接海棠姑娘的。”
栗锅子傻了,惊讶地问:“接她?谁家的轿子?”
“当然是栗燕夫人安派的轿子。”诸葛弈笑笑,继续道:“栗燕夫人很喜欢海棠姑娘,所以要接她到身边当侍婢,等到她成年后由夫人作主配个家世不错的夫家。一来是因为海棠姑娘服侍过莫大姑娘上妆更衣,二来是栗燕夫人实在喜欢她。”
“所以,我有个提议,明日两顶轿子离开村子之后,我会安排轿夫把轿子抬到这个小树林汇合,让两个姑娘换轿子后再抬去不同的地方。只要她们一个进了祠堂、一个进了栗府,便尘埃落定。”
栗锅子沉默,盯着坐在草地上的海棠,猜度着哪一边更值钱。栗燕夫人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对待家仆很是大方。但是里长给出的价钱也不少,足够他盖上两套大房子,还能余下不少留作养老本钱。
思量之后,栗锅子决定最快最先拿到手的白花花银子是实在物。靠着海棠在栗燕夫人身边赚赏钱,要什么时候攒够一千两银子呢?
“成啊。”
“好好好。”
见栗锅子答应换女儿,里长喜笑颜开。这回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想到自家闺女不仅保住性命,还能被送去栗燕夫人身边服侍,未来更能找到一门好亲事。真真是老天爷保佑啊。
“诸葛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栗海棠泪如雨下,嗓音沙哑的质问着一派儒雅的温玉少年。
尽管早已对父亲不抱任何希望,至少栗燕夫人的提议给了她一线光明,心如死灰的她又燃起一丝生存下去的意志。可是幸运才稍稍眷顾她,诸葛弈又将恶运诅咒在她的身上。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他要如此对待自己?
“你凭什么可以如此厚颜无耻的剥夺我的命运?诸葛弈,你告诉我,你凭什么!”
满腔怨怒的嘶声吼出来已倾尽她所有的力气,她颓然倒在栗君珅的怀里,闭上眼睛不愿再看这些无情的人。
诸葛弈弯腰,代替栗君珅抱起海棠。小姑娘娇弱的样子惹人怜惜,他却平静地抱着她,两片薄唇贴在她的耳边轻轻低语……
第11章 红妆滟滟
一顶围轿从栗氏南府的后角门停下,老婆子打起轿帘请出一位雪绉纱罩头的小姑娘,引她进入小小的院子,交给等候多时的王嫫嫫。
这个小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代替海棠进入栗燕夫人府的栗仙音。
她穿着一件绣着玉海棠的新袄裙,默默地跟随王嫫嫫进入重重高墙包围的内院,迈入美好未来的一道门槛。从此她成为栗燕夫人身边最得宠的丫鬟,为自己谋个幸福未来。
与此同时,衍盛堂前的祭祀场上一顶红轿被四名轿夫匆匆抬过,寒雨沥沥淋湿了红轿子,秋风拂动着红缎子轿帘。
红轿子被抬着绕走东边的夹道巷子入东角门,再穿过东抄手游廊直达后院的奁匣阁的东小跨院,这里便是奉先女正式受礼之前居住的闺院。
奁匣阁的东小跨院里,栗族长夫人派来的两个老嫫嫫已经领着小丫鬟们将屋里屋外以清水洒扫,连薰香都由栗夫人亲自挑选。
红轿被几个粗使的老婆子抬到小跨院的门外,两位老嫫嫫急匆匆领着小丫鬟们分列站在院门两侧。
轿帘挑起,一只戴着翡翠镯的白皙小手伸出来,立即有老嫫嫫上前接住。
老嫫嫫喜眉笑眼地扶挽着,引领小姑娘步出红轿,轻声细语地说:“栗大姑娘一路辛苦,快进屋歇歇吧。晚些时候,族长夫人和栗燕夫人会来陪大姑娘一并去祠堂给祖宗们磕头。”
“谢谢嫫嫫。”
“大姑娘客气了,快随我来吧。”
两位老嫫嫫扶挽着小姑娘进入小跨院,分站两侧的小丫鬟们一个个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位来自栗氏族的新任奉先女。
秋风卷席而过,几丝雨泪从天飘淋在小姑娘头上的百花金步摇,风卷着她的金莲枝福纹红绸纱遮面。
她细碎的步子走得很慢,仿佛踩在云朵般轻快。一席银丝万字不到头彩凤祥云纹胭脂红袄,配上束腰金丝凤尾裙,藏着一双赤金边彩线纳底彤红绣鞋。
嫡仙飘飘的小姑娘由两位老嫫嫫扶挽着一步步走进正屋的内室里,珠纱帘落下阻隔了院子里每道好奇的目光。
“这就是栗氏族送来的奉先女吗?她的眼睛好美哟!”
“听说她爹是里长,为了她能被选中,私下里使了不少钱呢。”
“呸!你听谁说的?里长又不是憨子,难道不知道送闺女当奉先女是推进火坑,有来无回吗?”
“少说点儿。也许里长家的闺女多,不缺这一个呢。”
……
小丫鬟们偷偷溜墙根儿下七嘴八舌地传闲话,没有注意到隔着墙上的花窗,旁边奁匣院里的男人淡淡一笑,悄然无声地离开。
被两位老嫫嫫扶入屋子内室里歇息的小姑娘却没有放松,她端端正正地坐在罗汉床上,目光呆滞地凝望窗外布满乌云的天空,一道惊雷炸响,吓得她呼吸一滞。
“大姑娘,你渴不渴?饿不饿?我们去准备些点心先垫垫肚子吧。”
“有劳了。”
“你先歇着,我们去去就回。”
两位老嫫嫫笑吟吟地走了,还贴心地关上门,叮嘱守门的小丫鬟警醒着点儿。
屋子里,摘下遮面的金莲枝福纹红绸纱,露出一张白皙恬静的小脸。柳眉微蹙锁忧愁,杏眸含泪无尽哀恸。
轻启樱唇叹息,她低头凝睇掌心里的平安扣。这是在小树林与栗仙音换衣服时,那个男人从轿窗送给她佩带的饰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