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四规规矩矩地立在房门外,伸长脖子向门里大声禀告。
诸葛弈收好两封鸡血信,起身走出房子,问:“洪管家,你知道杨氏族有多少稚童吗?”
“这……嫡宗的老爷们膝下六子,旁支的老爷们膝下十四子,外戚的老爷们膝下……数不清了。”
自从陈老家主病逝后,陈氏族毁了,洪四对衡六爷和杨氏族格外仔细,上三辈和下三辈皆了如指掌。但杨氏族的外戚太过庞大,他仅能记住与衡六爷亲近的外戚家。
诸葛弈微颌首,说:“你将杨氏族中三岁至七岁的稚童名字、家住何地仔细写清,子时我会派人去取。”
洪四恭敬道:“是。”然后退了几步,说:“请主人到大门口看看吧,那麻袋里不知装的人是死是活。”
“让人绕过宅外的巷子抬去后院。”
诸葛弈负手即走,往后院闲步行去。
洪四微怔,万一是死人抬到宅子里那不是沾晦气吗?主人果然年轻不懂事,他要不要再劝劝?
“洪管家,听令行事。”
全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站在迟疑的洪四身后冷声提醒。吓得洪四捂住心口,一脸瞠目。
“你,你不是回家去……去……去看孩子吗?几时回来的?吓死我了。”
洪四睁大眼睛打量全娘,一身朴素的衣裙像个普通农妇。看来全娘回家去探望女儿,并没有向外人表露她在谷宅做内管家。他满意地点点头,夸讲道:“你行事缜密、多思虑,是个性子沉稳的。难怪小主子留你在谷宅,她没看错你。”
全娘静默地看着洪四,对他夸赞并不感谢、也不作回应。看一眼诸葛弈去往后院的背影,淡声提醒:“洪管家,你再不去找人抬麻袋,会被仗罚的。”
洪四一拍额头,苦笑道:“幸好你提醒,不然我真要挨板子啦。多谢多谢!”
向全娘作揖道谢,他急慌慌地跑向前院,去寻几个力气大的小厮抬麻袋绕过宅子外的巷子,去后院给诸葛弈查看。
全娘回首望望前院大门外聚集越来越多的百姓,拿帕子擦掉掌心里一团赤红,慢悠悠往自己居住的小院去了。
洪四亲自率小厮们抬麻袋绕巷子来到后院,将麻袋送去一处荒废的柴房里。
院子里,诸葛弈负手而立,身边已站了两名黑衣护卫,一个是孟安,一个是鬼影。
鬼影蒙面黑衣,袖上绣纹一张魑魅鬼面。
待洪四领着小厮们离开后院,诸葛弈对孟安颌首。孟安大步进入柴房,去探查麻袋的“人”是谁。
鬼影来到诸葛弈身边,低声禀告:“镇外,衡六爷坠马身亡。其子杨天保因与田庄的家仆赌钱输了,打斗之时被刺瞎双目、手脚皆断,已成残废。”
诸葛弈冷眯龙眸,厉声道:“传令,封了杨府和郊外的杨氏田庄,凡杨氏族人全部囚禁于府中不得随意出入。”
“是。”
鬼影抱拳领命,如一道黑风闪离宅子。
诸葛弈望向渐渐漆黑的天穹,春夏交际、万物繁花,这霞彩镇却恰恰相反,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第1097章 执迷不悟孟安挨打
谷宅后院的荒废柴房,孟安查看过麻袋里的“人”之后,一边擦手上的鲜血一边走出柴房。
“主人,是衡六爷。”
“全尸?”
诸葛弈神色平静,龙眸寒冽。他料到衡六爷的命不长久,却没想到对方动手如此快。至少让衡六爷亲眼看到他如何被冤枉的,看到衡六爷怒发冲冠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才叫痛快呢。
孟安轻撇嘴角,说:“大卸八块。真够狠的!”
诸葛弈不置可否,薄唇微勾一抹浅笑,转身即往自己居住的主院,临踏出院门时吩咐暗卫:“将麻袋送去杨氏族的祠堂。”
“是。”
不知藏在哪里的三名暗卫现身,与孟安错肩而过走进柴房。
孟安步步跟在诸葛弈身后一丈之外,犹豫地欲说不说。
“讲!”
诸葛弈负手在前悠闲踱步,不必回头便知孟安的迟疑。
孟安脚步微顿,挺直腰板说:“主人为何掺和衡六爷的家事?主人与陈老家主不过萍水之交,何必惹祸上身呢?”
诸葛弈幽幽问道:“你觉得我为何?”
孟安犹豫一下,赌气道:“属下不知。”
“呵呵!”
诸葛弈冷笑,站定在一株白玉兰树下,仰望满树绿油油的叶子。
春暖已去,夏炙降临,洁白的玉兰花已凋零,枝桠生满绿叶一片勃勃生机。站在树荫之下,如伞的树冠遮蔽阳光的热烈,使人顿觉凉爽。
纵使他身中美人噬剧毒,已许多年未曾感受过炽热是怎样的,但刺目的阳光令他厌恶。
孟安盯着欣赏白玉兰树绿叶的诸葛弈,越来越看不懂了。
曾经,他认为主人不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身负血海深仇,年少行走江湖、踏足商道,敢独闯京城皇宫与皇帝赌江山,这等气魄的年少枭雄不该缠绵于闺阁之情。
曾经,他讨厌过莫心兰,因为莫心兰让主人变得心软。当哥哥孟虎告诉他,主人当莫心兰是复仇的一枚棋子,并无掺杂儿女私情。他才知道江湖人人闻之丧胆、商道人人畏惧的主人没有变,依然是阴煞嗜杀、冷血无情的活死人。
但是,他对主人的所有认知在栗海棠出现的那一刻破碎了,他不明白一向冷酷的主人为何偏爱一个十岁的小女娃?为何愿意将此生唯数不多的感情和宠溺倾尽予她?
“孟安,你知道麦苗是怎么死的吗?”
孟安面色微怔,沉声答:“对海棠姑娘不敬。”
“呵!海棠姑娘?”
诸葛弈扬手掴了一巴掌,冷笑道:“孟安,你若执意如此,麦苗的下场就是你的。”
“属下谨记。”
孟安低首,半边脸火辣辣的烫红。这是主人第一次亲自对他动手,以前犯错皆是交给兄长或执刑的影卫,这一巴掌可见触及主人忍耐的底线。
鬼影现身,看也不看孟安五指痕迹的红肿半边脸,向诸葛弈禀告:“杨氏族的众人已全部囚禁在家里。装有衡六爷尸块的麻袋也送去杨氏祠堂。杨氏族的三位叔公不服气,派人抬轿子赶来的路上,是否拦回去?”
“不必。”
诸葛弈拍拍白玉兰树,说:“去查杨天保在何处,带他来见我。”
“是。”
鬼影看了一眼孟安,终是没有半个字便离开了。其实他早来了,也看到诸葛弈打了孟安。单看孟安是忠心护主,可惜他太倨傲、也太执拗,对主人的崇拜之情已超出一个属下职责。
诸葛弈又拍拍白玉兰树,对孟安说:“砍了这树,你亲自砍。”
孟安不明白为何,也不敢问为何。他觉得这棵树长势很好,何必砍了糟蹋呢?但主人的命令是他的使命,必须执行。
诸葛弈离开游廊,往谷宅的前院去了。路过栗海棠居住的小院外面时,看到全娘领着几个丫鬟正在收拾清扫。
小院里,全娘站在院中央静静地看着忙碌的丫鬟们,她的神情冷漠,一对漂亮的丹凤眼睛古井无波,仿佛她是个影子,无形无色、无声无息。
洪四从前院跑来,站在诸葛弈身边低声禀告:“主人,衡六爷家的三位叔公求见。”
“嗯。”
诸葛弈盯着全娘的侧颜看了许久,才与洪四往前院去了。
前院正房的中堂,杨氏族三位地位尊贵、受全族敬仰的长辈们坐定,一个个皆是不耐烦的神情。
若非洪四曾是瓷庄的老掌柜,与他们略有些浅薄交情,否则他们早大吵大闹,誓要谷宅东家给个说法才肯罢休。
洪四引着诸葛弈进来,向杨氏族的三位长辈们介绍:“三位杨氏叔公,这位是东家的师父,诸葛公子。”
然后,又向诸葛弈介绍:“这三位是杨氏族中人人敬仰的长辈。这位是二叔公,这位是五叔公,这位是九叔公,是衡六爷的堂叔。”
诸葛弈轻蔑哼声,走到主位坐下。对洪四说:“你且去忙吧,不必管这儿。”
洪四怔愣一瞬,欲留下来护着他,又不敢违拗他的吩咐,只好作揖退出门外。临退出时,还被他吩咐关上房门。
两扇房门关上,杨氏的三位叔公就耐不住暴怒脾性,一拥而上站到诸葛弈面前,破口大骂。
二叔公指着诸葛弈的鼻尖骂道:“你这黄口小儿真真嚣张!你凭什么仗着谷宅东家的势来囚禁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