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离开东夹道,隐藏在角落里的各府探子便忙碌起来,纷纷往各自的主家传讯息:莫氏族三女只留庶女三姑娘。
奁匣阁里死一般的寂静,高墙外的探子无法知晓里面正发生着什么。当然,被困在高墙里的各府姑娘们此时还不知道她们即将面临着什么。
送走了莫氏姐妹,待到老嫫嫫回来复命,栗海棠才吩咐李嫫嫫去后院找刘厨娘重新做一桌饭菜过来。
李嫫嫫答应着去了后院,临走前悄悄与杨嫫嫫递换个眼色。杨嫫嫫也忐忑不安,时不时偷瞄神色淡淡的诸葛弈。
小小的院子里站满了各府的姑娘们,八大家族和贵府送来的“人质”足足五十个,其中还有像元俏姑娘这种八杆子打不着的豪绅家族送来讨好的“人质”。
栗海棠懒洋洋地扭扭腰、动动脖子,平静地小脸看不出半分痛苦。
杨嫫嫫领着几个老婆子在正屋檐廊下摆好桌椅,又在旁边放了四个取暖的炭盆。初春风冷,又临近黄昏,最容易染上寒症。
诸葛弈坐到椅子里,对着栗海棠招招手,“过来!”
“师父。”
栗海棠小跑到他的身边,把红肿如拳头的腕子递过去,一脸惊诧地大呼:“哎哟!受了这么重的伤呀。”
诸葛弈斜白一眼,又心疼又无奈地诘问:“你以为呢?”
“嘿嘿。”
栗海棠憨憨傻笑,全然没有刚刚掐人脖子的狠戾模样。
杨嫫嫫吩咐小丫鬟们端来净手的水,又让老婆子去后院收集些干净的雪来冷敷。
瞧着一群人为了栗海棠的腕伤忙碌着,总有些人看着扎心,总有些人愤愤不平,总有些人耐不住性子甘作出头鸟……
“栗海棠,我们在奁匣阁待烦了。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了。”
栗云梓把披在身上的狐裘斗篷拉紧。刚才慌慌张张从东花厅跑出来的时候幸好抓来自己的斗篷,不然和身后这群蠢货一样挨冻。
栗海棠背对着那些冻得瑟瑟发抖的姑娘们,唯有诸葛弈和杨嫫嫫看到她眼中闪烁狡黠的光芒。
“有仇不报非君子,枉作小人无谢言。”
诸葛弈清浅低喃,只能他和海棠能听得到。
栗海棠温婉一笑,柔柔地说:“师父放心,我没打算让她们囫囵个儿的回去。”
“放手去做,为师在呢。”
诸葛弈为她揉散了腕上的淤血,用浸过雪水的药棉带松松缠在腕上冷敷。
栗海棠回身,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睥睨满院的姑娘们,尤其站在最前面的栗云梓和莫妍秀。
“大闹奁匣阁,害我的手腕受伤,又犯了三条大罪。你们……”
目光扫向站在左侧的程、司、燕家的姑娘们。
“你们……”
目光移向右侧的闫、典家的姑娘们。
“还有你们……”
站在最前面不怕死的莫、栗、乌家的姑娘们。
栗海棠昂首蔑视这些端着闺门贵秀的架势,语言无礼、举止浮躁的同龄女孩们。既然八大家族的掌权者们想要试探她,她又怎好委屈自己非要伪善作势、拂了各家主子们的好意呢。
“杨嫫嫫,把我为各府姑娘们准备的绣花鞋请出来,让姑娘们穿着新绣鞋回家去。”
“是。”
杨嫫嫫眼中微微闪烁寒意,转身进到奁匣阁,去了二楼取来栗海棠专门派她暗中找绣娘缝制出来的百余双绣花鞋。
栗海棠坐在椅子里,看着杨嫫嫫领着小丫鬟们捧着托盘,托盘上摆放十双绣工精美的三寸金莲。说是三寸,实则二寸半。
“奁匣阁招待不周,各位姑娘们没能好好的吃顿饱饭,我心中惭愧。这绣花鞋算是我对各位姑娘们的心意,还请笑纳。”
莫妍秀摇头,把小丫鬟们塞到她手里的绣花鞋丢掉,“我不穿!”
栗海棠阴恻恻一笑:“不穿?好啊!不想穿绣花鞋,那你也休想离开奁匣阁。”
“栗海棠,只要我们穿了鞋,就可以离开吗?”
“对。”
得到肯定的回答,栗云梓迫不及待地坐在地上,脱掉自己的绣鞋,将那二寸半的绣花鞋硬生生往脚上套。
“啊!好痛!”
“这……这是什么!好痛!”
“鞋里有针?哎哟,我的脚……我的脚……”
坐在地上的姑娘们痛苦的大喊大叫,一个个把穿上的小绣鞋从缠足的小脚上拔下来,裹足的白布渗出鲜红的血液……
栗云梓惊恐地看着周围抱着鲜血淋淋的缠足小脚嘤嘤哭泣的姑娘们,她用手指探入小绣鞋里,硬木拱起的鞋底竟埋藏无数个细小的针尖。
“栗海棠,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第103章 项庄舞剑
“害你们,怎么可能呢。”
栗海棠歪歪靠在椅背上,小手托着下巴欣赏这满园血色金莲的“奇景”,黑曜杏眸波光流转宛若飞潭上的霓虹,让人移不开眼睛。
诸葛弈浅呷一口茶,掩藏失神的窘态。
众人的视线皆在栗海棠脸上,无人注意到诸葛弈懊恼蹙眉的表情。
栗海棠让杨嫫嫫拿来一双二寸半的金莲绣鞋,食指探入鞋内随即抽出,莹如玉的指尖上凝着一颗圆润的朱砂血珠。
“这些绣鞋是各府的夫人们送来的年礼,真真是用心良苦呀。”
小小手掌托着金莲绣鞋,起身步下台阶在瘫坐在地上哀声连连的众姑娘们中间巡回闲步。
“我呀想到各府的姑娘们会来奁匣阁喜不自胜,日思夜想该准备什么样的薄礼才好呢?”
栗海棠来到栗云梓的身边,居高临下睥睨她,讽笑道:“栗夫人与各府夫人的交情真是不浅啊,一呼百应,送的年礼都如此默契。我能躲过一个、二个、三个,不一定能躲过所有人的算计。”
“既然这些绣鞋是你们的母亲送来的,那么我今日借花献佛送还给她们的女儿。”
察觉到无数仇恨怨恨的目光,栗海棠若无察觉似的继续说:“原先的鞋面里藏了不少能使伤口溃烂的毒粉,可见送礼之人多么心思狠毒,欲置我于死地。但我不同,你们手里的绣鞋是我请瓷裕镇最好的绣娘日夜赶工绣制的鞋面,保证干干净净。”
“栗海棠,你说话算话?我穿上鞋子就可以离开?”
莫妍秀梗着脖子看向海棠,气势明显矮了半截。
一时忍辱又如何,今日丢了面子,日后可以光明正大的找补回来。她现在有比欺负栗海棠更重要的事情急待处理。等回家后定要把这双藏了无数细针的绣鞋逼莫妘秀穿上,让她从莫氏南府一路走回奁匣阁。
栗海棠浅浅一笑,“当然。只要你穿着这双绣鞋走出去,我就放过你。”
“一言为定。”
“好说好说。”
莫妍秀咬牙,栗海棠笑了。
有一种痛叫蚀心剔骨,有一种恨叫至死方休,有一种苦叫委屈求全。只要能在未来活得比任何人都好,于她看来都不算什么。
四寸银莲硬生生套在二寸半的小绣鞋里,每往前迈出一步,脚底早已骨断的脚趾被刺破缠足布的细针扎刺。
莫妍秀紧紧咬唇将呜咽声含在嘴巴里,泪水溢出眼眶湿了脸颊,含着满腔怨恨一步步朝着东跨院的垂花门走去。
“栗海棠,你别得意忘形!等我回家后定要向父亲和母亲禀告你的恶行,你给我等着!”
栗云梓咬牙套上二寸半的小绣鞋,摇摇晃晃地走在莫妍秀身后。她决不会让栗海棠活着看到明早的日出,她会把这双小绣鞋狠狠甩在栗海棠的脸上,会用世间最毒辣的手段折磨她,直到……
“李嫫嫫,等莫三姑娘和栗大姑娘走出东跨院时,把小绣鞋收回来。”
“是,老奴明白。”
李嫫嫫一挥手,三四个老婆子便悄悄地跟着她一同尾随二位姑娘去了。
有了栗、莫二姑娘的带头,不想留在奁匣阁的姑娘们也纷纷咬牙忍痛穿上小绣鞋,一个个恨之入骨的眼神投向笑容恬淡的栗海棠。
“栗海棠,我们不会白白挨你欺负的,走着瞧!”
一位乌氏族的姑娘留下这句狠话,扑通一下跪到地上,狼狈地跪爬向东跨院。
栗海棠讥讽笑道:“哎哟哟,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乌氏族的姑娘果然聪明,可惜是搬上台面儿的半个主子。”
“你……”
那乌氏族的姑娘回头瞪了栗海棠,眼中含恨。依旧狼狈地跪爬向东跨院,走过身边的各府姑娘们鄙夷的哼声源源不断灌入耳中,泪花止不住地流,滴滴落在脏污的手背上,可她恍如无所察觉,依然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