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海棠盯看妇人的容貌,眉眼间与兰姨更像,遂问:“你祖上姓什么?”
全娘细眉微蹙,眼睑轻颤,似心中挣扎。沉吟片刻,道:“祖上姓胡。我家是胡氏大族的五伏旁支,到我这一辈出了五伏便算不得血亲了。”
“原来如此。”
栗海棠连连点头,算是相信全娘的品性。既然与懒婆婆沾着血亲,又是诸葛弈信任的人,应该不会害她。
“今后,这霞彩镇的谷宅便交与你管治。先前的刘管家品行恶劣,如今落得什么下场自不必说。我既然接手谷宅,定下的规矩只会多、不会少。你若害怕,可请离。”
“全娘的命是主人的,今后是小主子的。全娘愿效犬马之劳、忠心为主。”
全娘跪在地上磕头,双手端着的茶杯未洒出一滴水来。
栗海棠看在眼里却不戳破,吩咐全娘去熟悉谷宅诸事,不必近前服侍。猜测诸葛弈精心挑选的人岂是普通妇人?定是个功夫练家子,应不在杨嫫嫫之下。
青萝抄完一页账簿,问:“大姑娘,全娘可信吗?”
“师父选来的,可信。”
栗海棠啃一颗甘甜多汁的沙果,甜中略酸、生津止渴,红皮薄果肉鲜正是此季节最好吃的。她丢一颗给青萝,说:“等会儿去寻个小厮,派小厮到瓷庄请老掌柜来见。”
“大姑娘不怕被元五爷知道?”
青萝一口咬掉半颗沙果,细细吃来竟比苹果更美味。不禁放下毛笔,再来讨一颗吃。“大姑娘,这果子鲜甜微酸真好吃。”
“本草纲目中有记载,称之为文林朗果。本该在八九月吃到的,不知师父从哪里买来这么多的果子。”
栗海棠吃得欢快,见院子里摇摇晃晃闯入的两名醉汉,嫌弃道:“元五爷和程大公子喝醉了不去寻个地方解酒,怎跑来我家里闹腾?”
青萝望向院中,果然见到勾肩搭背、醉醺醺的二人。他们身后跟着五六个小厮,和一脸阴沉的全娘。
原来,衡六爷在酒家宴请,元煦和程澜喝得酩酊大醉。想着栗海棠和诸葛弈假借更衣中途逃走,免不得借酒撒火。
二人来到谷宅一进门便吵吵嚷嚷,气得全娘险叫小厮们打出去。幸好有位扫地的老仆认出二人,忙阻拦全娘和小厮们。
全娘得知元煦、程澜与诸葛弈、栗海棠有些交情,便默默“押送”他们来见海棠。
栗海棠并不责怪全娘,笑说:“你且去忙吧。”又看向青萝,说:“你与全娘去交待一声,尽快将人带来见我。”
青萝颌首,冷瞥借酒撒疯的程澜,和迷迷糊糊半醉半梦的元煦,想着该不该去向诸葛弈告状。
栗海棠亲自倒来两杯茶给他们,说:“二位都是身经百战之人,几杯酒下肚竟能醉得人事不知?趁着师父来之前,劝二位收敛收敛。”
元煦笑眯眯接过茶杯,道谢:“多谢谷宅的新东家。”
瘫坐在椅子里东倒西歪的程澜没接茶杯,双手抱拳、嗓音洪亮道:“拜见谷宅新东家。哈哈哈,我家花妹妹竟是谷宅的新东家。”
栗海棠放下茶杯,冷眼扫视他们,傲然道:“烦劳二位清醒清醒,把你们口中那个‘新’字去掉。”
“哎?去、掉?”
程澜诧异,揉揉迷蒙的眼睛,伸长脖子盯看她红痕烂疤的小脸,啧啧有声地说:“花妹妹,你是与谁学的,吹牛都不脸红么?哈哈不对,你的脸本来就红。”
“喂!花哥哥,你再这样言语侮辱,我不客气喽。”
栗海棠登时气得撸袖子,真当她是柔弱可欺吗?
程澜醉得犹不知危险,伸手抓向元煦的肩,迷糊地说:“元五爷,你最初听到谷宅神秘东家的传言是几时?”
元煦端坐椅中,双目清明、头脑清晰的答:“九年前。那时我初掌一间杂货铺,每日忙着与二哥学习经商之道。”
程澜醉笑,指着自己的鼻尖,含糊地说:“我,我是在,四,四年前,听到的。”
栗海棠冷冷地看着他们,冷冷地说:“所以呢?”
元煦凝视她,不发一语。
程澜长长吁口醉气,含糊说:“你不是,子伯兄,是,对不对?”
栗海棠嘲讽一笑,转身即走。在她一脚迈过门槛时,猛然回首,说:“欲为谷宅东家,德才兼备者方配其位。谁是谷宅的神秘东家并不重要,谷宅掌控在谁的手里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神思清明的元煦,和终于不装醉的程澜。
程澜忐忑地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元煦深吸气,起身整理衣袖,说:“静观其变。或许,谷宅的前东家确实将谷宅赠与她呢。”
听此话,程澜陷入深思。
第1051章 闻天下事敛天下财
元煦和程澜假借酒醉试探海棠的事情很快传到诸葛弈的耳朵里,诸葛弈对此不置一词,对他们怀着怎样的鬼心思很是清楚。
程澜年少离家闯荡江湖,对万物皆怀有一颗好奇之心。他并非谋私利而攀识谷宅的神秘东家,而是出于好奇心使然。
元煦则不同。十年前突遭家变,他被迫离家独闯江南,在江南四大家族的重重阻碍之下闯出一片天地已是惊世之才。而商道浮沉中经历得越多,逼迫自己藏锋避芒,磨去性格的棱角,让自己处事圆滑、与人为和。
于他们而言,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是鬼才,而谷宅的神秘东家是传奇。一个敢与皇帝称兄道弟、共拥江山、踏足江湖和商道;一个大隐于市、高瞻远瞩,将商道中的各路消息汇集于掌控。以“闻天下事、敛天下财”而威名远播。
栗海棠誓要证明自己是谷宅的真东家,元煦和程澜半信半疑。他们对海棠的身世太熟悉了,若她真为谷宅神秘东家,必定与诸葛弈脱不开干系。
诸葛弈知道元煦和程澜一直有自己探知各路消息的法子,瓷裕镇外的寒夜谷已成为八大氏族的心头之患,元氏族亦然。
有时候,他挺犯愁的。明明秦五爷和翎爷往来瓷裕镇看望海棠的次数很多,为何无人怀疑到他们的头上?思来想去,只能怪他的小姑娘太聪明,智敏而勇、窥一知面。
被元煦和程澜一通醉酒闹腾,栗海棠的心绪更加烦躁起来。她回到后宅的小院子,蹲在院中央发呆。
青萝和全娘进来回话,见她杏眼无神地盯着某块青石砖,伤疤的小手捏住一颗青草无意识地捏搓成草球。
“大姑娘?”
青萝慢慢蹲下来,怕吓到她亦不敢高声。
尽管如此小心,栗海棠还是吓得杏瞳微缩,漂亮秀眉皱在一起。
“大姑娘在想什么?”
栗海棠恍惚一瞬,严肃道:“青萝,传令下去,今后在我身边随行的人全部改称呼。”
青萝疑惑,问:“改称什么?”
栗海棠思忖片刻,郑重地说出一个她认为很适合又异于众所周知的称呼。
“小东家。”
“啊?这……”
青萝瞠目,仰头看向全娘。
全娘垂首默默站着,看不出什么神情变化。
栗海棠扶青萝的肩站起来,微闭杏眼度过刹那的眩晕,说:“谷宅神秘东家是谁,世人皆好奇。既然师父将谷宅交到我的手里,只要活着我就不会让它没落。”
“小东家有何吩咐。”
全娘颌首行礼,这是她心甘情愿效忠的表现。
栗海棠让全娘附耳过来,在耳边嘀嘀咕咕一阵儿。全娘皱紧的眉心缓缓舒展,抿成线的双唇浅翘。
“小东家放心,老奴定会办好。”
“谨慎行事,自保为上。”
“是。”
全娘心中狂喜,终于没走错这一步。看来,她跟对了主子。
栗海棠问青萝:“瓷庄的老掌柜,有派人去请吗?”
“请了。马上就来。”
青萝话音落,立即有暗卫抓着老叟翻墙而入,将吓得浑身哆嗦的老叟丢在地上,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栗海棠叹声,责备地斜睇青萝。
青萝气恼那暗卫,又不好发火。在海棠的白眼责怪下,主动扶起吓破胆子的老叟,虚心道歉:“老伯,是我派人去掳你来的,因为大……不不不,是小东家急着见你,我才……老伯恕罪,奴婢给你赔礼了。”
说完,她歉意地行万福礼,吓得老叟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栗海棠哭笑不得,只得亲自扶起老叟,说:“老伯,掳你来的那个少年是我的护卫。他不会害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