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君武挺直腰板站着,毫不畏惧。他看着魁武男人策马从身旁飞驰过,也看着马车队缓慢驶过。行在首的马车里传出熟悉的笑声,说着他听不懂的疯话。
马车队渐行渐远,栗君武闭上眼睛任泪水肆意。他懊悔自己为什么不快点强大起来,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心想来见她,为什么不阻止她跟着诸葛弈离开。
海棠,我们后会有期。保重!
青春萌动,尚未品尝爱恋的美妙却已失去,他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挺直腰板在春雨中淋湿自己,提醒自己不可留恋。
马车队在春夜绵绵细雨中行进,行过宽阔平坦的大路,行过弯弯曲曲的溪河,行过一段艰难的陡坡,终于在翌日天明抵达寒夜谷。
经过整整一年的日夜修建,寒夜山庄初现雏形。以山谷为依托,环山作屏障,溪河九曲,绿林繁盛。
白青石建造的房屋瓦舍、琼楼玉阁、水榭雕楼已见真容,宏伟的三座大殿将整座山谷分割为三,前院前殿巍峨;中院中殿庄重;后院后殿古朴。
三大殿的两翼跨院又单独格局,有主有客、有舍有楼、有苑有田,与天然融合一体,颇有几分野趣。
马车队驶入寒夜谷的白玉雕牌楼下,早有千夜、黄石头、麦苗等人久候多时。
马车里,诸葛弈抱着酣睡的海棠,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她是装疯的,又无法揭穿。临行前有刘二娘帮忙哄她喝药,他才能顺利抱她上马车离开。等会儿万一她醒来不让他靠近,他难保不揭穿呀。
“想什么呢?连马车停了也没察觉。”
翎十八掀起帘子看到诸葛弈愁眉不展地盯着怀里熟睡的小姑娘,忍俊不禁道:“你别担心,我准备很多糕点,定能哄她高高兴兴地跟你去江南。”
“嗯。”
诸葛弈故作淡定,用斗篷包住她才抱下车。
“睡了一路?”
翎十八戳戳小姑娘的丑疤脸蛋,心疼得皱紧眉心。
每次看到她受伤的脸,他就忍不住想冲到莫氏和乌氏去放火杀人。莫族长和乌族长两个老混蛋怎忍心对一个小姑娘下狠手?他只看到海棠的脸蛋毁了、双手毁了,碍于男女大防无法看到她的身子伤得有多重。听刘二娘禀告,她的身子和脸一样烂肉生蛆、疤痕遍体,没有一块好皮肉。
诸葛弈抱着海棠进入唯一建造完成的前院大殿——寒夜殿。
“诸葛兄弟,你们终于来啦。一路可顺利吗?八大氏族的人没有阻拦吧?”秦五关心询问,单手抓来一床锦被铺在矮榻上,看看裹在斗篷里睡得香甜的海棠,小声问:“没闹腾?”
“没有。”
诸葛弈温润一笑,将海棠轻轻放在矮榻上用锦被裹住,使唤翎十八搬来两个炭火盆。
翎十八认命地说:“为了我妹子睡得舒服,被你使唤就忍忍吧。”
“多谢翎爷。”
诸葛弈侧身坐在矮榻边,轻轻拍哄着。
秦五掩嘴偷笑,走回围炉继续吃酒。
翎十八白眼斜瞪,看向一直沉默的无言公子,说:“你不说点什么吗?”
“诸葛兄宠海棠姑娘也不是一天两天啦,翎爷还不习惯吗?”
无言公子笑吟吟地打趣,看到半颗小脑袋藏在锦被里的海棠睁大纯真的黑眸偷窥,他也不揭穿,忽而一本正经地问诸葛弈。
“你要带海棠姑娘去江南寻访名医,瓷裕镇和寒夜谷要如何安置?我们已瓜分莫氏和乌氏,不如趁热打铁连同另六家也一并分了吧。”
“庄楼主几次派人传令唤你回青州,你迟迟不归难道贪恋这几个钱?”诸葛弈不屑调侃,丢一块金令给无言公子,说:“足够你回去领赏的。”
无言公子掂量金令,感叹:“果然是天下第一大商呀,连令牌都用金子造的。见令牌,我才真真相信你是活死人。”
诸葛弈笑容温润,龙眸沁寒迸发浓浓杀意。
无言公子吓得后退数步,忙跪下磕头:“大商息怒,小人知错。”
“起来吧。”
诸葛弈敛去骇人戾气,又是一派温润公子的儒雅风骨。
翎十八和秦五早见惯了人人对诸葛弈卑恭臣服的情景,感叹无言公子算是好命的。凭他刚刚的放肆调侃,有一万条命都够死的。
诸葛弈唤人来送客,无言公子哪敢装傻,与翎十八、秦五告辞后,又向诸葛弈拜了三拜才离去。他发誓有生之年,绝不与诸葛弈为敌。
翎十八坐下来,说:“好啦,外人走了,咱们也商量今后的事。江南路途遥远,急事急办须我们拿定主意。”
秦五认同道:“是啊。我和翎爷无法常年驻守瓷裕镇,难免会留空子给八大氏族的人来钻。”
诸葛弈唤来冷肆、千夜、黄石头和鼠爷,说:“海棠当初创建探子窝和贼儿窝,初心为我而谋。她担忧祭祖后,我孤立无援受制于八大氏族。如今探子窝和贼儿窝继续留在瓷裕镇已无大用,全部回归寒夜谷。”
“那瓷裕镇的布防怎么办?”
秦五提出疑义。
翎十八恍然大悟,笑说:“让我们的人替代探子窝和贼儿窝,光明正大地接管瓷裕镇。”
诸葛弈笑了。翎爷果然最知他的心思,既然赶走无言公子,那么瓷裕镇必然落到翎爷和秦五爷的手里,至于他……
“待我们离开后,将寒夜谷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新巢穴的消息散布出去。”
翎十八感叹:“还是你深谋远虑呀。用天下第一大商的威势施压八大氏族,量他们不敢翻出天去。”
诸葛弈温润浅笑,低头凝睇锦被里的小姑娘,发现她睁圆一双纯净曜黑的杏眼,茫然地看着他们。
第1002章 痴傻疯癫是障眼法
海棠醒了,没有大哭大闹、没有傻傻笑笑、没有疯疯癫癫。她躲在被子里用一双纯真无邪的杏眼,静静地观察、静静地聆听,茫然的神情融化了三个男人的心。
秦五最先回神,咳几声清清喉咙,用他自认最柔软的嗓音问:“妹子,你饿不饿呀?要不要吃糕饼?五味居的新招牌,你最爱吃的红豆馅。”
翎十八强忍不适,白眼斜瞪装温柔的秦五。从相识到现在,真没见过秦五对哪家姑娘如此温柔体贴,连说话都捏着嗓音装善良。
诸葛弈实在听不下去了,从锦被里挖出海棠抱在怀里,说:“别怕,这是寒夜谷。”
“嗯。”
栗海棠乖巧地窝在他的怀里,轻轻闭上眼睛、偷偷嗅闻独属于他的浅淡檀香。
被囚禁在阴寒潮湿的水牢里,承受着莫族长和乌族长的狠毒折磨,唯一让她贪生的理由只有他。即使死了也想再见他一面,或有幸死在他的怀里。
翎十八惊讶地失手松了象骨扇,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
秦五也发现平日拒绝诸葛弈靠近的小姑娘竟然安静乖巧的任由他抱着,不禁自问:“这是天边下红雨吗?她怎么不怕你了?”
诸葛弈身子一僵,他早已习惯海棠的依赖,却没发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若翎爷和秦五爷不提醒,他竟忘了近几日被她畏惧推开的挫败。
“你们先出去吧。”
难得小姑娘不害怕,诸葛弈想趁机哄哄她,让她重新依赖他、喜欢他。
翎十八知道诸葛弈的心思,也是他最希望看到的。
江南之行,谁也说不准是好是坏。带着疯癫的海棠,恐怕江南的各方势力会当成诸葛弈的软胁。到时候不仅海棠随时陷入危险,诸葛弈也容易受挟持。
翎十八和秦五退出大殿临时隔出来的小房室,冷肆、千夜、黄石头和鼠爷亦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
小房室里弥漫浅淡的御贡檀香味儿,安心凝神最是有效,也是诸葛弈和栗海棠最喜欢的香气。
诸葛弈扶起海棠坐好,龙眸宠溺温柔,唇畔笑意温暖。
“傻丫头,不怕我,嗯?”
“嗯。”
栗海棠羞窘地低下头不敢迎视他温柔似水的眼眸,实在没勇气向他解释真相。可一直佯装疯傻也不是好法子,终有一日会隐瞒不住的。她不敢想诸葛弈得知真相之后会不会愤怒地掐死她,或者拉出去打一百板子。
“傻丫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诸葛弈压抑不住激动,轻柔地握住她受伤的小手,屏住呼吸等待她娇娇滴滴地喊“师父”。
栗海棠想哭,她装疯骗他,怕不是吓得他变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