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童小右进来禀告,看到临窗的诸葛弈背影有凄凉感。
“让他进来。”
诸葛弈阖上窗子,转身即看到栗族长站在门外,眼中满是忧色。他慢慢走向桌边坐下,提茶壶自斟一杯。
“栗族长来喝茶用膳,我请客。来落井下石,恕不奉陪!”
“诸葛子伯,你年少有为,老夫佩服。可事到如今已一发不可收拾,老夫念在你与珅儿多年挚友,老夫愿保你一命。”
“栗族长是来雪中送炭的?”
诸葛弈佯装震惊神情,唇畔笑意更显嘲讽。他对八大氏族的掌控从未放松过,对于莫族长和乌族长联手的这场闹剧,他意外栗族长和闫族长竟没有参入。
闫族长近来喜事连连,无心顾及此事尚可明白。但栗族长蛰伏多日,竟未参入此一场讨伐奉先女的战火,现又跑来施恩于他,难道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栗族长要保我,不知想得到什么?”
诸葛弈可不认为栗族长已中庸得蠢笨了,他只是比莫族长等人遇事更谨慎些。为己,他冲动;为人,他精明。
栗族长本不欲说出自己的心思,但诸葛弈清冷高傲的态度让他很不爽快。他放下茶杯,说:“我的族长之位终究要传给珅儿的,只希望珅儿成为族长之后有你在旁辅佐。”
“哈哈!栗族长好谋计,借势招揽家臣,此举很妙!”
诸葛弈竖起大拇指夸赞栗族长,暗道自己看轻了他,这栗族长哪里中庸之才?心思深沉,恐怕莫族长亦料想不到栗族长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妙计。
栗族长屏气凝神,静静待待他的回答。
诸葛弈饮尽半杯茶,笑问:“栗族长保我,恐怕不仅仅是招揽家臣这么简单吧?应该还有别的条件。”
“是。”栗族长直言,“如今的形势你也看到了,栗海棠已成为众矢之的。我知道你很看重她,纵使她天资聪慧、谋勇过人也难敌此次的凶势。莫族长和乌族长连四大氏族都不放过,何况她呢。”
“那我该当如何?”
诸葛弈为栗族长斟茶,亦为自己斟满。
栗族长有些激动地站起来,隔着桌子倾身凑近,说:“弃子保命,我会从中帮忙劝说莫族长。只要用栗海棠的命来平民愤,你依然是八大氏族的谋士、依然是瓷裕镇百姓们恭敬的画师。”
诸葛弈龙眸笑眯,茶杯在桌上重重一顿。
“栗族长请回吧,恕我不送了。”
“诸葛子伯,你别不识好歹!”
栗族长怒拳敲击桌面,愤愤大骂。
诸葛弈闭眼,冷声下令。
“请吧!”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倒要看看你们会死得多难看!”
栗族长甩袖离去。他就等着看诸葛弈如何保住栗海棠,又如何在瓷裕镇苟活下去。
第976章 重返山丘养老宅
栗海棠居住的奁匣阁新宅子被百姓们围了整整三个日夜,直到第四日天明之时民怨沸腾,许多口口声声为“正义而战”的年轻男人们煽动八大氏族的族人们群起而攻,誓将奉先女绑到祭祀场以死谢罪。
新宅子的大门在仅仅半柱香的时间被攻破,前院里空无一人,后宅的两道垂花门站着十几个身强体胖的老婆子,她们手里拿着棍棒,满脸戒备和愤怒。
“啪——!”
凌空一声悠长鞭响,攻入前院的年轻男人们仰头一看。一位灰裳褐裙的老婆子手执长鞭站在屋顶之上,一双含怒的厉眸睥睨脚下的众生。
“这是杨大管事,奉先女的心腹嫫嫫。”
一个年轻男人认出屋顶上的老婆子,对身后的同伴们大喊:“快上屋顶,抓住她定能逼奉先女现身。”
杨嫫嫫听到下面的喊声,嗤之以鼻道:“就凭你们?呵呵,谁先来给我的鞭子尝尝血味儿?”
凌空一声鞭响,打得心魂震颤,打得年轻男人们脚下迟疑……
新宅子大门前一驾马车缓慢行过,马车里的栗族长撩起窗帘的一条细缝观察外面。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前院传出叫骂声、鞭打声、惨叫声……凶势一发不可收拾。
“族长老爷,要进去吗?”
“不。”
栗族长放下窗帘,不禁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当初多么拥戴奉先女,如今便多么仇恨。人心啊,是最难控制的东西。
常言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唯今之计,他除了学闫族长置身事外,不如将族权暂时交给栗二。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招怨挨骂的人是栗二。在此之前,他要排除一个危险的人。
“去二老太爷的私宅。”
“是。”
赶车小厮轻甩鞭子喝令马儿朝着镇子的东南方行驶,避开惹人耳目的大街,穿巷而行亦能抵达栗二老太爷的私宅。
自从栗君武闯荡江湖失败之后,便安安心心留在栗二老太爷的身边。但他对身世耿耿于怀,尽管知道他是栗二老太爷的独子,可多年的“祖孙”身份让他无法释怀。纵然留在家里,却故意避开见面。多半时间,他会独自离镇去练功夫。
栗族长来到私宅之时,恰好栗君武从镇外骑马匆匆归来。见到站在大门前等候老管家回话的栗族长,他下马请安。
栗族长打量栗君武一身风尘,一时间不知该称他为侄子、还是堂弟。
栗君武亦觉得尴尬,挠挠头、张张嘴,喉咙里堵着一块石头似的发不出声音。
“走吧。”
最后还是栗族长拍拍他的肩,率先进府。
老管家匆匆返回来,看到栗族长和栗君武一同进来,忙上前揖礼:“二老太爷在偏院逗鸟呢。栗族长请随老奴来吧。”
“好。”
栗族长又拍拍栗君武的肩,关心说:“你太瘦了。想练功夫就该多吃些,才有力气挥拳头。”
“是。”
栗君武拱手行礼,站在原地看着栗族长随老管家去了偏院,他的心思略沉、隐隐不安。
偏院虽小,但布置的极为古朴精美。修剪似绿塔的龙爪柏倚墙栽种,柏树下一排木凳摆放许多鸟笼子,豢养珍贵鸟雀十几种。
栗二老太爷蹲在一只鸟笼子前拿竹管给鸟儿喂水,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笑道:“兄弟四个,唯你的脚抬不高,每每走路时鞋底磨砖石,一年下来不知毁掉多少双鞋底。当年大嫂子总爱叨念,我的耳茧子快堵住耳朵眼儿了。”
栗族长微微一笑,说:“二婶娘平日纳千层底儿,总会为我做几双两层厚底的。年少闯荡漠北,没少穿二婶娘亲手纳的鞋。”
“老太婆绣花不行,纳鞋底儿是一绝。”栗二老太爷随手一指远处的小凳子,说:“自己去搬来。”
“是。”
栗族长乖乖去搬凳子,坐到栗二老太爷的身边看他喂水给鸟雀,悠悠道:“近来莫族长和乌族长做出的事情,二堂叔可知道了?”
“嗯。没将歪主意打到栗氏族的头上,随他们闹腾去。”栗二老太爷冷瞥一眼,问:“你没私底下答应什么吧?”
栗族长摇头,说:“我学闫族长置身事外,尚且不会引火烧身。不过,我想将族权暂时交给老二。”
“嗯。老二有勇有谋、胆大包天。若莫乌二人真将战火引到栗氏族,老二确实比你能担起反攻的重任。”栗二老太爷抓来一把小米,说:“你是族长,你决定就好。”
“在我将族权交给老二之前,请二堂叔不再参与栗氏族的管治,退回镇外颐养天年。”
栗族长态度严肃,语气郑重,不容栗二老太爷一丝商量。
栗二老太爷抓小米的手微微僵住,慢慢扭头看他,故作无奈地说:“我已无路可退,你何苦咄咄相逼呢?果真要看着我一口气不上来死了才会安心吗?”
“二堂叔若没有私心,我不会出此下策。为了君武,二堂叔该思虑清楚。”栗族长站起来深深鞠躬行礼,“侄儿以诚相待,不愿与二堂叔背道而行。家中诸事未定,侄儿告辞!”
栗二老太爷看着栗族长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不禁红了眼圈。
“罢了!如你所愿便是。”
攥在手里的小米洒了一地,风烛残年的老人在老管家的搀扶下慢慢走向正房。哪管你年少轻狂,哪管你衣锦还乡,哪管你光宗耀祖,迟暮之年卸去金衣,至头来终究是一介白衣。
栗二老太爷走得静悄悄,连八大氏族安插在瓷裕镇的探子们亦没有发现他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