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脚下的弯弯小径发出“咔咔”的声响,一块块横摆的石砖变成阶梯,一直塌陷向房子的基石之下。
诸葛弈剑眉不曾舒展,看着小姑娘拔出令牌小手随意地玩起来,闲庭信步地走向房子。他沉默着步步紧随,一同步下石阶进入藏在房子基石的密道入口。
“你怎会知道?”
“猜的。”
栗海棠傲傲地回答,她才不会告诉他是翎爷偷偷告密呢。
诸葛弈懊恼自己太轻敌了,他千辛万苦设计的密道入口怎轻易被小姑娘识破呢。不对,必定有人告密,否则不常来寒馆的小姑娘怎会知道火寒牢的入口?
他试探地问。
“翎爷?”
“哪呢?”
她佯装寻人。
诸葛弈一眼识破她刻意装出来的样子,无可奈何地长叹气。
守牢的四名护卫看到诸葛弈亲自前来,吓得双腿发软、口齿不清,“给主人请安!”
“起来吧。”
诸葛弈淡淡道,龙眸始终追随小姑娘。
栗海棠蹲在火寒牢的铁栅栏边儿,俯视下面牢房里盘腿坐在中央的少年。瞧少年身上的袍子已湿淋淋的,好似被水浇过。
“哟哟哟,瞧瞧这是谁呀?一身的臭汗呢!嗷~好臭!”
白嫩小手在鼻子前扇扇风,她佯装厌恶地皱起五官。
坐在火寒牢里的栗君武因纠结自己的身世而气恹恹的,他刚刚好一通的暴吼来发泄坏情绪,此刻筋疲力尽的说句话都嫌累。
就在他口渴想讨些水喝,头顶传来熟悉又厌恶的声音。他愤愤睁大眼睛,仰头瞪着趴在铁栅栏上的小姑娘。
“栗海棠,你来作甚?嘲笑我吗?”
“哟,离开瓷裕镇就不认主啦。你终究是栗氏族的子孙,怎能直呼我的闺名?”
栗海棠故意用奉先女的尊贵身份欺负他。她接到栗二老太爷求救的书信,半夜奔波前来相助。虽然回去后会收下五万两银子的谢礼,但她很不满意平日栗君武的嚣张态度,趁此机会好好欺负他也算出口恶气呢。
成为囚牢之徒的栗君武愿意向任何人低头,却不愿向小姑娘低头。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执拗于此,每每面对她的时候总想骄傲的高昂着头。
栗海棠趴在铁栅栏上,一点不害怕掉下去。反而围在旁边的四名护卫吓得齐伸手又不敢触碰她,只好央求地看向诸葛弈。
“小主子,铁栅栏的格子太硬,小心硌疼着。”爱唠叨的护卫柔声细气地劝阻,眼睛偷偷瞥向诸葛弈。
对护卫的劝阻置若罔闻,栗海棠只关心栗君武服气不服气。她把揣在袖子里的书信丢下去,说:“栗二老太爷亲自修书一封,央求我来救你回去。你愿意出去呢?还是继续住在这儿?”
栗君武展开书信,映入眼帘的字迹确实是老祖父亲笔。看到信中提出五万两银子的谢礼,并且老祖父会亲自送谢礼到奉先女暂居的新宅子,他的眼中瞬间淌泪。
“诸葛子伯,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他捡来的孩子、还是他的亲生儿子?”
栗君武仰头看向站在铁栅栏外的雪发少年。对方比自己年长四岁,可他却比不过人家的万分之一。论武功,论谋略,论才智,论学识,论技艺,对方乃天下第一的全才,而他……
诸葛弈深深吸气,站到铁栅栏上俯视脚下的少年。
“世间很多事,误会与猜疑同存。与其在此咄咄逼问,不如回去堂堂正正请教。或许,你眼中的生死祸福仅是别人眼中的零丁小事。”
“诸葛子伯,你只要告诉我,是、或不是。”
“你不担忧我挑拨离间吗?”
诸葛弈淡然一笑,拉起趴在铁栅栏上的海棠,说:“既然你来求为师放他走,为师卖你一个人情。仅此一次,……”
“下不为例!”栗海棠高兴地抱住诸葛弈,“师父最好啦!知道徒儿很为难!”
“哼!”
诸葛弈鄙夷她的卖乖行为,对守牢的四名护卫说:“放他出去,交给千夜。”
“是。”
四名护卫小心翼翼地应声,又忍不住暗道:小主子威武!
第811章 我宁愿是捡来的
寒馆后院东北角的马厩门敞开,一驾朱顶大红妆马车缓缓驶出,赶车的护卫变成一身玄墨长袍的千夜。
朱顶大红妆马车依着来时的路从寒馆正门前的长街驶过。没有狂风暴雪的猛烈侵袭,两匹马儿的步伐也显得轻松不少,它们骄傲又恣意地昂首前行,时不时打个响鼻逗弄着清晨出来找早食的百姓们。
宽敞的马车被一道帘子隔出两间,栗海棠和青萝坐在靠里的一半、颓废的栗君武垂头丧气地坐在临近车门口的一半。
隔着帘子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栗海棠和青萝能听到栗君武近乎哽咽的低泣。
青萝抓着海棠的手,在手心写:大姑娘,栗小公子果真是栗二老太爷的亲生儿子?
栗海棠单手托下巴点点头,攥攥麻痒痒的手,抓来青萝的手依样画葫芦地写:师父和翎爷在京城的故友揭穿的,消息假不了。
青萝看帘子上的影子,有点同情地怅然一叹,去倒一杯热茶送到外间。
栗海棠歪倚在软枕上思索诸葛弈为何轻易放过栗君武呢?抓他到火寒牢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呢?
隔一道帘子,置若两个天地。
青萝端茶给栗君武,柔声劝着:“栗小公子,世事难料。今日你难过去的深渊,待明日看来不过是一步可过的水洼子。”
“青萝姐姐,你不明白。”
栗君武痛苦地抓着头,头深深埋在屈起的双膝之间。他压抑着哭声,压抑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思绪。
他是捡来的野孩子,因身上没有流着栗氏族的血液,他从小被欺辱、活得没有尊严。除了老祖父,栗氏族里无人承认他的身份。可他为了报恩,愿意默默承受一切。
现在,忽然有人告诉他,他不是野孩子,他流着栗氏族的血液,他是栗二老太爷的亲生儿子。他的老祖父竟是他的亲生父亲,而他的母亲是被逼迫着生下他的。
“呵呵!青萝姐姐,多么可悲呀。若我是栗氏族的嫡系子孙,那我忍受多年来的侮辱和折磨又算什么呢?”
青萝张张嘴巴不知该如何安慰,纠结着回到里面求助海棠。凑在海棠耳边小声说:“大姑娘,你去劝劝吧。我瞧着栗小公子好伤心的样子。”
“伤心是必然的。”
栗海棠毫不避忌地大声,端起热茶小口浅饮,悠悠道:“八大氏族的公子们、姑娘们,哪个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就算最疼我的珅哥哥也不是十全十美的脾性。”
茶杯交给青萝,指指蜜饯盒子,她继续说:“再看八大氏族近来的权势之争,属栗氏族斗得最凶。闫氏、乌氏是暗斗,人家表面和睦、暗里使绊子。再瞧栗氏的几位争得腥风血雨,恨不得天天乌眼鸡似的。”
青萝捧来蜜饯盒子,听海棠这般说,也认同地附和:“是啊。栗氏族的几位老爷斗得太凶,栗二老太爷一把年纪也跟着闹腾。真不明白,他得到权势又有何用?还能活几年?”
“活几年都可以,只要他把栗氏族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待他百年之后,将栗氏族交到自己的亲生儿子手里,估计死了也能笑出声儿。”
栗海棠懒洋洋地换个姿势,继续倚着软枕,明知道一帘之隔的栗君武会听到她们的闲聊,她偏要多说几句刺激刺激外面那个颓废的少年。
青萝想劝海棠少说几句,免得气死外面的栗君武。谁知帘子那边的少年突然开口,嗓音沙哑地说。
“他想争就争去吧,我才不稀罕呢。成为他的亲生儿子有什么好的,我宁愿是捡来的孩子。待他百年之后我便浪迹天涯,永远不回来。”
“你不稀罕是你的事,他争来后交给你是他的心愿。你是他养大的孩子,他的一切皆由你来继承。”
栗海棠捏颗蜜饯果子吃,这味道真好!但她还是没想起这好吃的蜜饯果子曾在哪里见过吃过的。
青萝摇头示意海棠别再说了,自作主张地拿一颗蜜饯果子送给外面的栗君武。
“栗小公子也吃一颗蜜饯吧,奴婢从大姑娘的蜜饯盒子抢来的呢。”
“多谢青萝姐姐,我不吃甜食。”
栗君武拒绝,看一眼青萝用帕子捧来的蜜饯果子,似乎在哪里见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