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趟着厚厚的积雪奋力往前闯,明明走在通往瓷源堂的长街上,明明瓷源堂近在眼前,但风狂雪暴阻挡了它奔跑的前路,天寒地冻让它有些体力不支。
此时,奁匣阁新宅子的东偏院温暖如春。在栗二老太爷走后,海棠又唤杨嫫嫫多加几盆炭火。
暖暖的小屋子弥漫淡淡的御贡檀香,多半来自于诸葛弈的身上。
栗海棠抱着一盒酸甜可口的杏蜜饯美美的吃,偶尔催促杨嫫嫫把翎爷带来的新鲜野猪肉从后厨院取来,让刘二娘别浪费精力下厨烹菜,今晚吃些烤野猪肉便好。
杨嫫嫫哪敢听从她的吩咐,笑呵呵地搪塞几句就去后厨院了,留下青萝服侍。
没有外人在,栗海棠也放肆起来。跑到诸葛弈的背上趴着,时不时喂他一颗酸甜的杏蜜饯。
诸葛弈温润浅笑,修长食指轻点她的小鼻尖,柔声问:“好玩吗?”
“好玩。”和一只老狐狸斗,其乐无穷呀。
栗海棠在心里补充,美滋滋地含一颗更大更酸的杏蜜饯。
“你玩得高兴便好。”
诸葛弈宠溺的眼神让海棠失神一瞬,羞窘得趴下去乖乖坐在旁边,佯装无事地专心数蜜饯。
翎十八啧啧感叹:“活得久,看得多。我以为阿弈此生再不会懂得爱啊情啊的,谁知他竟被一个小丫头攥在手心里。”
“哈哈哈!”
秦五爽朗大笑。今晚他一直很沉默,即便栗二老太爷辞别时,他无言抱拳相礼。
栗海棠故作惊讶地盯着秦五,问:“秦五爷原来没受伤呀。”
“我几时受伤的?”
秦五爷笑得更欢,他不说话是不想与栗二老太爷熟络,那老狐狸年轻时曾在漠北荒原闯荡,能在牧马猎人的火铳下活着回来已是万幸。那般恶劣又危险的地方,栗二老太爷竟闯出一片天地,成为牧马猎人们最尊敬的贩货商。如今快四十年过去,漠北荒原仍流传着一个关于贩货商的故事。
同样来自漠北,诸葛弈和翎十八自然知道四十年前的事情,也知道贩货商故事的主人正是栗二老太爷。
翎十八感慨自己生得太晚,没能见到已逝的栗老族长。身边有一个能力超群的弟弟,相信栗老族长不会是泛泛之辈。
秦五却不认同,说:“八大氏族的族长继承以长幼有序,先立嫡立长、再嫡次、再次,庶子不可继位。依我之见,已逝的栗老族长或许有大贤能,或者一直欺压栗二老太爷,使其平生不得志。在花甲之岁仍对权势财富念念不忘,可见他年轻时被欺压得如何厉害呢。”
翎十八有不同意见,说:“你们顾着栗二老太爷当年的威风,怎不看看如今的栗氏四兄弟。栗族长中庸,栗二爷狡诈,栗三爷狂躁,栗四爷阴损。四兄弟为争权连本氏族的百年清誉也不顾,惹得多少人冷嘲热讽。”
“那是他们没预料到栗二老太爷会动歪心思。我猜栗二爷处处被掣肘,对栗二老太爷已没了最初的尊敬。再过些日子,栗二爷还能坐得住,我就把栗氏族长之位送给他作谢礼。”
栗海棠志得意满的说。她最了解栗二爷的心思,想利用栗二老太爷做挡箭牌,可惜棋错一招满盘输,聪明反被聪明误。
诸葛弈捏捏小姑娘瘦削的脸蛋,蹙眉不悦:“你太瘦,要多吃点。”
“嗯,师父早点回来,我就好好吃饭。”
栗海棠恋恋不舍地抱住他的腰,小脸埋在他的胸膛汲取独属于他的寒冽。他的身体仍未好转,看来尉迟归送来的解药并没有作用。
“师父,等栗氏族的事尘埃落定,我们去远游吧。”
“好。你想去哪儿?”
诸葛弈握着环在腰上的小手,发现她的小手湿冷,心中一惊,“海棠,你又中毒了?”
“没有。”
栗海棠摇头,收回双手互揣在腋窝里,说:“我怕暗卫去平安巷取画,阿伯不知道是哪一幅,便亲自去拿的。穿得少了,手冻得没暖回来。”
“唉!你呀,一幅画等明日再送也是一样的。”
诸葛弈又心疼又责备,抓来放置一旁的墨狐大氅裹住娇小的海棠,警告:“不可再有下次,否则为师要打屁股惩罚。”
“知道啦。”
栗海棠皱皱小鼻子撒娇,诸葛弈无奈轻叹。
翎十八和秦五交换个眼神,他们对海棠执意取来旧画的行为颇为好奇。
“咳咳,妹子呀,那幅旧画有什么讲究吗?为何非要送给栗二老太爷呢?”翎十八实在忍不住好奇心,不问出个答案来,恐怕他今夜会失眠呢。
栗海棠摇头说“不知”,看向诸葛弈。
诸葛弈宠溺浅笑,说:“八大氏族中年长一辈的人只有莫氏二老太爷和栗氏二老太爷,我不确定栗二老太爷是否见过四大堂的第一画卷。若他曾看到过,定会发现那旧画上的半座奁匣阁与第一画卷的奁匣阁如出一辙。”
“认出能怎样?认不出又能怎样?”
秦五不明白一幅画罢了,栗二老太爷的行动会依着他们的计划来吗?真不懂那幅画有着什么魔力,会让栗二老太爷坚定地与他们合作?
第789章 百年前的画卷
瓷源堂,旧库房。
积满灰尘的旧库房已很少有人来打扫,那些凌乱堆积的旧账簿和旧画卷散落在架子上、箱子里,有些被耗子咬得奇形怪状。
纸屑满地,栗二老太爷在老仆的挽扶下慢慢走到一堆画卷的大箱子前,指挥着老仆翻找年代最久远的一幅绘画。
老仆顾不得浑身缠满蜘蛛网,埋头在一堆破旧的箱子里寻找着栗二老太爷所说的绘画。一幅羊脂玉卷轴的画,年代久远到百年前。
“二老太爷,那画不会被耗子吃吧?”老仆撅着腚,一头扎在大箱子里东扒拉、西扒拉,最后在箱子底儿发现一根断掉的白玉卷轴,欣喜若狂地大喊:“找到了!我找到了!”
“快拿出来。你下手轻点,可别撕坏了。”
栗二老太爷喜出望外,催促老仆谨慎些。那幅画至少有百年历史,从他稚童时惊鸿一瞥,到现在也有五十多年。
老仆小心翼翼地捧出断裂的白玉卷轴,说:“二老太爷,老仆眼拙,怎瞧不出它是羊脂玉呢。”
“你懂什么。那时候八大氏族穷得叮铛响,能得一块羊脂玉已是稀罕物,此物贵在画中景致,绝非它价值几何。”
栗二老太爷把拐杖往旁边一丢,掬起双手接过老仆捧的白玉卷轴,说:“快去搬个空箱子,再拿盏烛台,我要仔仔细细地瞅瞅。”
“是。”
老仆也有些年纪,略艰难地爬出堆叠的大箱子,在屋中央寻个空箱子用衣袖擦抹干净,又去窗台上取来一盏烛台。
“二老太爷,老奴擦了箱子盖,是干净的,你放心赏画吧。”
“嗯。”
栗二老太爷谨慎地放下画,谨慎地展开,谨慎地用帕子裹住右手。
老仆屏住呼吸不敢靠得太近,他举着烛台生怕蜡油滴落在画上。
栗二老太爷紧张又兴奋,吩咐老仆:“把小丫头送的画取来,我要对比看看。”
“哎呀,老奴放在马车里了。”
老仆懊恼地拍拍脑门,早知老主子要对比两幅画,他该带来的。
栗二老太爷摆摆手,说:“无妨。你现在去取,速速回来。这后院的旧库房平日没有人来,况且外面有护卫暗中保护,你只管去吧。”
“是。老奴去去便回。”
老仆行礼,脚步匆匆地往后院最隐蔽的小门跑去。今夜他们来时走的后院小门,刻意避开瓷源堂前院和中院的账房管事们。
荒废已久的旧库房,栗二老太爷独自站在大箱子前欣赏八大氏族第一代族长们倾尽全部财力觅得一位绘画大贤,历时半年之久绘出堪比皇城的瓷裕镇。
曾是一个荒凉不毛之地的河岸小村子,在八大氏族迁徒落户之后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
那源于祁山岭、终于燕峡岭的未知名河流被赋予生活之源的美誉。因八大氏族的族人们繁衍生息,溪河有了名字——瓷河。
小村子的十几户村民与迁徒来的八大氏族的族人们融为一体,他们选择自己喜欢的大氏族,第三代子孙真真正正成为族人,受强大氏族的庇佑。
瓷裕镇四面环山,八面有岭。山中矿土丰富,岭中果树遍地,瓷河浇灌的耕田种什么皆大丰收。短短三十年,当初十几户的小村子变成万余人的通商重镇,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以制瓷、通商、耕种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