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想到自己的两个女儿,栗燕夫人刹时斗志激扬,握紧拳头一副拼死抗挣到底的汹汹气势。站起来走向沐浴的东耳房,吩咐步步紧随的大丫鬟。
“我要沐浴更衣,带上二爷最喜欢的状元红随我一同去中正府。”
“夫人,二爷不肯让你去见他,你若执意去了恐怕会……”
“今儿是大吉的日子,我的丈夫回来,我怎能避而不见呢。”栗燕夫人已走进东耳房,将小雕花门轻轻阖上,背靠着门默默流泪,心中的恨、怒、委屈皆悄悄吞咽。
大丫鬟无奈,只好应着栗燕夫人的吩咐去安派。
此时此刻,栗氏中正府里一片喜气欢乐的氛围,栗族长强颜欢笑遣派小厮们去西府和北府请栗三爷、栗四爷来聚聚。
他猜到二弟活着回来必定不会有好事发生,没准儿翻脸讨债连亲兄弟都不认了。与其他独自承受怨怒之火,不如拉着二位弟弟一起来。
栗族长心里打着小算盘,把沐浴更衣后的栗二爷领到花园里一处风景别致的地方,秋枫居。
这秋枫居此时美如山野仙境,枫树叶金黄与火红相映成趣,几棵秋海棠的玫粉点缀其中。遍地菊花斗彩胜过花王牡丹,在秋风中摇曳生姿。
栗二爷对秋枫居并不陌生,小时候父亲乃是一族之长,他便在这座大宅中出生、成长,直到父亲去逝后大哥继承族长之位,他娶妻分家后搬到南府去住,从此他成为这座熟悉大宅子的客人。
秋枫居是他最喜欢的地方,父亲在世时将这里赐给他学习。每日清晨来,每晚黄昏去,二十一个寒暑皆在此虚度光阴,阅尽古今经文、赏尽天下名画。
秋枫居已非栗二爷熟悉的摆设。这座花园里的小居已变成栗族长平日饮酒待客的地方,全然没有了一位少年日夜耕读的痕迹。
栗二爷怅然若失,沉闷地随栗族长进到小居中,坐在他曾经最喜欢的方位,东。
东为首,那本是栗族长之位。但栗二爷问都不问一声便坐下,栗族长心有不爽却没有言语,随意坐在栗二爷的左边。这,才是栗二爷的位置。
兄与弟的位置错了,情分也不再了,余下的是怨愤和戒备、仇视和忐忑。
“大哥,听说二哥死而复生,是真的吗?”
栗三爷提着两壶酒而来,未进门声先入。
同样闻讯赶来的栗四爷则沉默不语,亦步亦趋地跟在栗三爷身后。他两手空空未带任何礼物,一双忧郁的眼睛在看到坐主位的栗二爷时,眼圈瞬间红了。
栗三爷把两壶酒放在桌上,双手背后躬着腰,凑近正襟危坐的栗二爷。从头顶束起的发髻,饱满额庭,双眉微蹙,炯亮眼瞳,鼻梁挺直,唇绷直如线……
“嗯,是我二哥,没错了。”
栗三爷点点头,伸手握住栗二爷随意放在桌上的拳头,一脸惊讶地大叫:“热的!是热的!”
“说什么废话呢?二弟是活人,又不是厉鬼,当然是热的。”栗族长瞪眼,抬腿踢了栗三爷一脚,笑骂:“没正经的混账,还不快给你二哥请安。”
“啊?请安?”栗三爷呆滞一瞬,恍惚间想到自己失礼了,连忙鞠躬揖礼,“二哥平安归家,全家团聚,弟深感欣喜。”
栗二爷伸手虚扶一把,浅笑道:“咱们是亲兄弟,这等虚礼就免了吧。快快免礼,坐吧。”
“谢二哥。”
栗三爷欢欢喜喜地选在挨着栗族长的位置坐了,扭头看到垂首沉默的栗四爷,咋咋呼呼地说:“四弟呀,你像个闷葫芦似的站在那儿想什么呢?咱二哥哥回家来你不高兴吗?还不快过来请安,又不是小孩子不懂规矩!”
“你总当他是孩子,他的闺女都能绣花啦。”栗族长打趣的说,缓和了栗四爷的尴尬。
栗二爷淡淡笑看着自己的亲四弟。这四弟是父亲的老来子,是他亲自教导的读书习字。连娶媳妇这等大事也是他亲力亲为操办的,如今四弟能够夫妻和美、子女皆好,也算他不枉为兄之责。
栗四爷垂首慢慢蹭步到栗族长身后,闷闷地说:“二哥回来又如何,一个已埋进坟墓里的死人,回来还是栗氏南府的主子吗?不可能的。”
“老四,你是不是读书读傻啦?”栗三爷拍桌子大骂,恨不得扯着栗四爷的耳朵过来狠掴几巴掌。
栗四爷怨怼地扭头悄悄瞪了栗二爷,冷硬地说:“我只认栗氏族墓园里埋着的那个二哥,坐在这儿的男人……哼!我不认识!”
“哟嗬?反了你了!”
栗三爷气得撸起袖子,对着栗族长气呼呼道:“大哥,你别拦着我,我今儿要狠狠的揍醒他!”
栗四爷忽然昂起头愤怒大吼:“二哥已经死了,是被你们逼死的。你想揍我就揍吧,我绝不准许这个假的来霸占南府、霸占属于我二哥的家!”
“反了你了!我……”
栗三爷举起拳头便要打,被栗族长一把握住。
“老三!住手!”
第529章 共聚天伦之乐
栗二爷万万想不到他归家的最大阻力竟然来自于与他最亲近的四弟。
当看到三弟挥拳头教训四弟,四弟宁死不屈喊着“绝不准许霸占南府,霸占属于二哥的家”时,栗二爷冰冷的心瞬间暖了。
栗族长阻拦三弟揍醒四弟,也看到一直沉默不语的二弟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之后阴鸷煞意依旧,只是他为自己捕捉到的那一丝异样而暗自偷喜。
未来兄弟相争,看似没有致命弱点的栗二爷实则已泄露了自己的弱点,妻女已不再是他的弱点,唯有此时维护他的四弟将是栗族长与栗二爷之间角逐的关键。
栗族长拦着暴怒中的栗三爷,把沉默的栗四爷推到栗二爷身边坐下,和颜悦色道:“都别胡闹啦。二弟死而复生乃是奇迹,是栗氏族的老祖宗保佑,咱们兄弟几个不痛痛快快的醉一场,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啊。”
“都是老四,死脑筋。”栗三爷坐下来仍气鼓鼓的,指着低首的栗四爷向对面的栗二爷告状,“二哥来评评理,你不在家的时候老四干的那些事儿,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去!”
“他干了什么事儿?”栗二爷随口笑问,为自己添杯酒,又为身边的栗四爷添杯酒默默地放到他的面前。
栗三爷抓来酒壶,边倒酒边说:“我们赶来的时候,村子里的许多人都瞧见二管家把二哥你带回来的。老四偏生不信,还与村子里的人叫骂起来。真真是丢人啊!丢人啊!”
“丢人?逼死自己的同胞兄弟,你们不嫌丢人,我还怕什么呢。”栗四爷一口饮尽杯中酒,把杯子放到栗二爷面前,理直气壮地命令:“倒酒!”
栗二爷但笑不语,拿起酒壶重新添酒。阴鸷煞意的眼瞳闪出一丝宠溺的暖意,看着四弟像个赌气的小孩子,一杯杯烈酒犹如灌水似的牛饮。
栗三爷手指颤抖地指着猛灌酒的栗四爷,气得呼哧呼哧喘大气。
栗族长笑叹声,看到栗夫人领着两个小姑娘站在门口不敢进来,连忙招手笑说:“怕什么,快进来见见你们的父亲。”
栗夫人一手抚着隆起的肚子,另一手牵着年仅六岁的栗云棉,旁边跟着栗云杉。
小姐妹是奉母亲之命来见父亲的,年纪小的栗云棉看到栗二爷立即欢喜地扑过来,奶声奶气地喊着“爹爹”,而栗云杉却平静得像在看陌生般盯着栗二爷。
她已十一岁了,又是南府的嫡长小姐。自从父亲“死”后,她看着母亲独撑南府是多么的劳苦,看着母亲被大伯母逼着饮下绝子汤药后痛苦的哭泣,看到母亲为保住南府的权势和保护她们姐妹宁愿跪在奁匣阁外哀求,看到母亲为守住南府的铺子委屈求全讨好族长大伯……
是的,她夜里偷偷去母亲的院子,看到族长大伯悄悄到来,然后与母亲厮守到天明再悄悄离去。
身在大宅中,她并非一尘不染,也明白小厮和小丫鬟们私底下苟且的那些脏肮事儿。而母亲委屈求全讨好族长大伯,虽可耻却无奈。
她恨自己的母亲无耻堕落,却更恨自私的父亲抛下妻女自焚求得解脱。所以今儿听说父亲死而复生,看到父亲坐在眼前,她迟迟没有靠近、更没有一丝喜悦。
栗二爷怜爱地抚着怀中小女儿的发辫,感慨这么可爱的闺女竟然是他的大哥和妻子偷生的孽种。他被蒙在鼓里整整五年,溺爱如宝、悉心教导,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奇珍异宝搜罗来给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