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先女驾到!”
门外,杨嫫嫫一声高唱,环佩叮铛作响、脚步紧促亦不失沉稳。
东花厅中众夫人们齐起身,低首敛声、恭肃有礼。
栗海棠由青萝扶着踏入屋中,第一眼便瞧见北首位空荡荡的,而次排首位的美妇人垂首肃立、双肩绷紧暴露她此刻心绪局促不安。
不动声色环视两侧的贵妇人,内心无声冷笑。栗海棠由青萝陪着走向主位,身后三位少年停留在门外恭谨守礼。
“都免了吧。”
栗海棠随意摆了小手,泰然安坐于宽大的椅子里,端起一杯冒着热气的绿茶浅饮,漫不经心地问:“栗夫人仍不肯出佛堂吗?”
这话问得虽平常,可由谁来答呢?
莫夫人坐在南边首位轻飘飘地瞥了眼对面的栗燕夫人。
这禀告之人该是栗家的,一来别人没资格代答,二来栗燕夫人和栗夫人不仅是妯娌,还是闺中蜜友。就算前些日子二人有嫌隙,也是自己家内的矛盾,在外面总要顾虑着脸面。
接收到诸多目光,或善意、或嘲讽、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栗燕夫人忍着一口怒气狠狠咽口水,缓缓站起来颔首禀告。
“禀栗大姑娘,族长夫人已发誓言,未还她清白之前断不会走出佛堂半步。栗大姑娘的喜事,妾身亦亲自去栗氏中正府禀告过族长夫人,只是族长夫人念经参佛,妾身未敢进入佛堂向族长夫人请口谕。是妾身的失职,栗大姑娘恕罪。”
栗燕夫人行万福礼,头低得更低。
“说什么呢,栗燕夫人与我乃是天恩的情分。”栗海棠让青萝去扶着栗燕夫人坐下,算是给了栗燕夫人一个台阶儿。
栗燕夫人暗暗长舒气,端起冰凉的西瓜汁小小饮半口,入喉咙、浇凉火气,她才有耐心继续坐在这里。若非南府的日子越来越艰难,她根本不愿来自取其辱。
早前和海棠之间的恩恩怨怨已变成陌生,如今主位上的栗海棠于她是可以利用的保命符。为了保住栗氏南府,为了她母女三人活得和原来一样好,她愿意低三下四的讨好栗海棠,但也不会把栗海棠当作恩人来供着。
事事难料,人生无常,唯有权势和财富能让她和她的女儿、她的栗氏南府平平安安的,她可以抛弃任何东西来交换,只要栗海棠说得出来。
栗燕夫人倔强又孤傲的冷眼看着除莫族长之外的贵妇们举杯相庆,恭贺主位上的小姑娘成为二位大商的妹妹,日后必定凤飞九天,取代莫容玖成为瓷裕镇的第一辈女大商。
此时,众夫人们赞不绝口的小姑娘已尊贵无人可及,仿佛小姑娘不是奉先女、而是一国之母。
栗海棠淡淡浅笑,态度随意地应付着夸赞连篇、讨好之能事层出不穷的贵妇人们,黑曜杏眸笑弯弯地凝视默默品尝羊脂白玉糕的栗燕夫人。
“栗二夫人喜欢吗?我从燕峡镇带回来不少,等你回家时拿走些给家里的二位姑娘尝尝。”
栗海棠歪靠着方枕,倾身伸脖子与栗燕夫人说话。而她这一番热络的闲聊也让喧闹的屋子里瞬间安静,每个人都看向面露惊愕的美妇人,等待她如何回应。
“谢栗大姑娘赏赐,这羊脂白玉糕绵糯清淡、入口即化,极好!极好的!”
“那……”栗海棠微顿,佯装思虑一下,笑问:“比起栗二夫人最爱的桂花滚绣球呢?不知更喜欢哪个?”
栗燕夫人尴尬地笑,站起来行礼,“自从老爷去逝后,妾身孀居于家吃斋拜佛,那最爱的吃食也随老爷而去。如今栗大姑娘来问,妾身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无妨!”栗海棠拿起一块羊脂白玉糕,说:“这白玉糕绵糯可口、甜而不腻,我很喜欢,就央求着翎爷派人去远香斋专门做来的。”
“翎爷真是极疼爱栗大姑娘呢。”
程夫人羡慕不已。
莫族长冷睇多嘴的程夫人,端起自己的这盘羊脂白玉糕交给青萝,示意青萝送去给栗燕夫人。
“多谢莫夫人。”
栗燕夫人感激地行礼,双手捧来青萝送上的羊脂白玉糕摆在自己的桌上。
栗海棠却把自己的羊脂白玉糕送给莫夫人,说:“好东西要分享,恶言恶语也要同共分担。我回来后连口水都没喝上,就有探子来报外面流言蜚语满天飞,八大氏族里连个站出来平息流言的人都没有。啧啧啧,难为你们一个个腆着老脸跑来道贺。”
“栗大姑娘听到的谣言不算什么,几个无知稚童罢了。”
乌夫人拿一根筷子随意戳玩着自己的这盘羊脂白玉糕,说话轻巧得像她是外族妇人一般。这幸灾乐祸的态度惹火了莫夫人,只见莫夫人怒拍桌子,指着乌夫人的鼻尖大骂。
第420章 危时见人心
“乌夫人,你先认清自己的身份再来幸灾乐祸。别以为栗大姑娘受诽谤,你乌氏族能推脱得干净。”
“莫夫人这话说得有理。”
闫夫人适时帮腔,含泪愤愤道:“奉先女乃侍奉先祖的仙婢,是尊贵的人儿,怎能容几个稚童唱童谣来污蔑的?虽说童言无忌,可有些恶人见不得奉先女的好、更见不得咱们八大氏族的好,假借懵懂稚童之口侮辱奉先女,岂不是嘲笑咱们八大氏族的族人无能吗?”
“闫夫人说得是,我亦觉如此。奉先女与八大氏族乃同心同德,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如今有心怀叵测之人编造童谣侮蔑奉先女,实则与八大氏族为敌,真正侮辱的是咱们的先祖啊。”
典夫人流泪满面控诉恶人行径,情绪激动时握紧双拳犹如亲身受害。
她的立场又是众夫人之中最为尴尬的,谁让栗锅子继妻小典氏是典氏族的出嫁女呢?但,正是典夫人这尴尬的处境让所有夫人们都摒弃了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心态,无形之中孤立了乌夫人。
莫族长颌首认同,搭在桌面的手也无察觉地握成拳头。
“典夫人说得正是我心中所想。此恶人不抓出来惩治,瓷裕镇难安,八大氏族难安,奉先女难安。”司夫人攥紧帕子掩面拭泪,她双眼溢满心疼凝视主位上云淡风清的小姑娘,心里扑腾腾的慌乱起来。
在座的夫人们开始发挥她们擅长的“长舌”技能,把那居心不良的恶人骂得坠入十八层地狱都不觉解气。连被孤立的乌夫人到最后也加入进来,左一句、右一句的嘴巴没闲着,可她的一双眼睛却时时盯紧主位的小姑娘。
莫夫人沉默不语,细细品茶、浅浅饮酒,弃了冰镇解暑的冷食,只吃那盘酸甜可口的白皮青梅酥。
粘了芝麻的香脆酥皮在口中像一片糯米纸,再咬一口用猪油混了酥面的面皮,油腻得不想再吃第二口。但已露出来的玉青色梅子馅又让她欲罢不能,再咬一口便是酸甜的青梅馅,恰巧解了油酥面皮的腻味儿。
“莫夫人觉得这青梅酥好吃吗?”
“好吃。栗大姑娘的厨娘手艺精湛、心思巧妙,每次来奁匣阁都能吃到新奇又美味的糕饼,我也能沾沾栗大姑娘的光儿一饱口福呢。”
“莫夫人沾了光儿,可要替我谋划谋划如何还清白之名,如何抓出那造谣的人,如何惩治又不会惊动官府。”
栗海棠这一连三提醒,重点落在最后一个问题上。如何在不惊动官府的情况下将散布谣言的恶人抓出来惩治。
莫夫人略显犹豫,佯装不懂地问:“栗大姑娘想让我来出头?”
“不然呢?莫夫人想置身事外吗?”
“当然不。”莫夫人昂首,秉承骨子里的骄傲,很不留情面地说:“可我也不想亲自去抓人,免得被人说莫氏族企图拉拢奁匣阁为自己谋利。”
栗海棠托着下巴盯着一身傲气的莫夫人好半会儿,直到八卦不休的贵妇人们终于察觉出诡异时,她才坐正身子,双手平撑着桌面,环视在座的贵妇人们。
“我只问一次,哪位夫人愿出力为我证清白之名,抓出那奸恶之人交给我来惩治?”
黑曜杏眸一一掠过钗环精美、妆容精致的贵妇夫人们。
整座东花厅里静谥得像无人般,每个夫人的脸色都表露出浅浅的犹豫和畏惧。不管她们来道贺是真心或假义,平时勾心斗解暗地里使绊子皆是小家子气的挑衅罢了。真正作主的是她们背后的男人,她们行事皆受男人们的控制。
可以说,她们不想来讨好栗海棠,也不得不硬着头来送礼了。谁让她们嫁的男人想讨好栗海棠呢?想借着栗海棠讨好翎十八和秦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