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弈莞尔一笑,将小姑娘送到主位上,才选个离门最近的椅子坐下,回头瞧了院子里趴在杖凳上的莫妍秀。一个注定沦为笑柄的女子,毁就毁在她自命清高、野心太胜。
栗海棠稳坐于主位,看向东屋掀帘走出来的闫礼,指指右手边第一把椅子,“大哥哥过来坐。”
“好。”
闫礼柔声附和,提袍摆走过去,稳坐于椅中。
“莫族长也请坐。”
栗海棠对战战兢兢的莫族长颔首,仅一个可爱的眨眼动作已让莫族长悬着心立时安定。
“多谢奉先女。”
莫族长恭敬揖礼,暗暗长舒半口浊气,扫去半心的阴郁。为何是半?因为他仍担忧莫妍秀的结局会不会牵连整个莫氏族的声誉。
栗海棠对闫礼点点头,说:“大哥哥,虽然我是媒人,可你的大喜事要由你自己来公布,我不敢越俎代庖。请吧!”
闫礼讪讪道:“你是媒人,公布喜讯该由你来,怎推脱给我呢。”
“你是新郎倌儿。”
栗海棠俏皮地眨眨眼睛,闫礼无奈轻叹、羞窘偷笑。
莫族长听得一头雾水,瞠目盯着二人,试探地问:“这……这是何意?”
也不好继续卖关子,栗海棠说:“大哥哥刚才吓坏了才不敢承认。我和师父替他向莫族长求求情,他和莫三姑娘情投意和,求莫族长和莫二爷成全。因他们尚未到嫁娶之龄,莫三姑娘腹中子又是闫氏族的长子,可万万不能没了。”
“所以……”莫族长搭个腔,只等着栗海棠说出来立即点头答应。
栗海棠掩帕偷笑,斜睇一眼闫礼,嗔怪道:“大哥哥快自己来求情,我一个小姑娘哪里懂得作媒的事儿。”
“是是是。”闫礼随手摘下随身佩带的一块玉玦双手捧上,“莫伯伯若不嫌弃,此玉玦是父亲赐给侄儿的,侄儿愿以此为证。”
“好好好。”莫族长欣喜若狂,起身双手接过玉玦,赞叹:“果真是敢为敢当的好男儿,闫大侄子日后成为闫氏族长定能光宗耀祖。真羡慕闫老弟有能此犬子,幸矣!幸矣!”
“莫伯伯谬赞,侄儿惭愧!”
“不不不,老夫说得是真心话。”莫族长把玉玦递给莫二夫人,说:“此事我做主啦,相信二弟也愿意与闫氏联姻。”
莫二夫人收好玉玦,颌首:“多谢族长。”
莫族长满意地点点头,说:“等天亮之后,我会亲自到闫氏中正府去找闫老弟说亲事,虽然你们尚未到嫁娶之龄,可妍秀已有腹中子,实在耽误不得。”
闫礼揖礼,恭敬道:“莫伯伯放心,我马上回家去禀明父亲和母亲,晚些时候命人抬小轿来接妍秀妹妹入府。”
莫族长怔愣,心道糟糕。他打了一辈子的鹰,没想到竟被一只小雏子给啄了眼。说什么情投意和,说什么玉玦为证,到头来一顶小轿把人抬回府中连个名分都没有。
“闫家侄儿真是好算计啊!”
莫族长不得不佩服年轻一辈果然心狠手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侄儿惭愧!”
“不不不,你做得很对。可我莫氏族的姑娘也是含金沐玉宠着养大的,你一顶小轿子就把人抬回去,眼里还有莫氏族吗?还有我这个莫伯伯吗?”
“莫伯伯息怒!”
闫礼装出惶恐的样子,真像做错事的孩子被逼到墙角去委屈哭泣。
莫族长咄咄逼人之势让屋中的氛围一下子变成冬腊月,连佯装漠不关心的莫容玖远远的站在门口谨慎观察屋中的势态。
几位夫人更是噤若寒蝉,犹豫着该不该劝劝闫礼跪下请罪以平息莫族长之怒。
栗海棠拿出锦荷包捏一颗酸甜的青杏蜜饯塞进嘴巴里,咀嚼两下便吐出来,随意地说:“莫族长生什么气呀。为了一个南府的庶女与闫氏族翻脸有何好处?又不是嫡长女,嫁入闫氏中正府已是天大的脸面。”
“况且她行为不检点,险些牵连整个莫氏族的姐妹们,莫族长觉得她可怜,怎不为莫氏全族的姑娘们想想呢?她们循规蹈矩、谨守女德本分,遭受牵连是何待无辜?难道莫族长不觉得她们更可怜吗?”
“奉先女教训得是,老夫思虑不周、思虑不周!”
莫族长懊恼,他的确没有想到全族女儿们的事儿。既然莫妍秀自作自受,他也没必要再继续护着,尤其他现在也看出来了,栗海棠正是在落井下石,报当初被莫妍秀下毒的仇。
诸葛弈起身走来,在莫族长耳边低声说:“命贱不值钱。何必为了一个卑微的庶女而毁了莫氏族与闫氏族联手的好机会呢?”
莫族长眼睛瞬间睁大,难以置信地看向诸葛弈。
第377章 往事会淡忘
两国交兵,常以和亲做为兵不血刃的最佳谋法。联姻不过是稳操胜券的手段,重点在于谋、在于结局。
栗海棠劝说闫礼答应纳娶莫妍秀的谋法,是想把权势鼎盛的氏族和野心勃勃的氏族捆绑在一起,让八大氏族中的楚河汉界变得浑浑沌沌。正所谓浑水摸鱼,她才有更大胜算。
诸葛弈悄声耳语莫族长,一句“命贱不值钱”既贬低莫妍秀,使莫族长打消庇护她的念头;二来也提醒莫族长别因小失大。一个卑微的庶女与一个隐藏实力的闫氏族相比,傻子都知晓选哪一个。
师徒俩用了相悖的谋法,却无形之中把八大氏族的这条清澈见底、径渭分明的大河搅动得浑沌难辨。活在大河之中的八大氏族族人们即将迷失其中,谁能随波逐流置身世外,一切且观天意。
莫族长最终决定应闫礼的意思,答应他用一顶小轿接莫妍秀入府。他也会与闫族长商议等莫妍秀生下孩子之后再行纳采之礼。
院子里,当周姨娘听到莫妍秀连个妾室的名分都没有,愤愤哭骂着老天爷不公,这吃人的世道不公,莫族长不公,闫礼不公。
保住的性命,保住了腹中子,莫妍秀呆呆地看着谈笑风声的闫礼,看到陪在栗海棠身边的诸葛弈,她突然发现自己活得太悲哀,也羡慕仅有五年可活的栗海棠。
世人言奉先女是最尊贵的女子,也是最可怜的女子。红颜未老,身献烈火,短暂的十五年岁月在最美的花龄而凋谢。
可叹!可悲!
莫妍秀自嘲大笑,若让她来选择,她宁愿成为栗海棠那般轰轰烈烈、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活着十五年,也不愿背负耻辱委身一个冷面狼心的混蛋。
天色大亮,诸葛弈提醒莫族长和闫礼尽快行动,免得惹出更多流言对两个氏族的声誉不利。
栗君珅辞别莫族长、莫夫人和莫二夫人,与诸葛弈、栗海棠一同离开。
栗海棠目不斜视,昂首迈步向前。路过莫妍秀身边时,听她小声提醒。
“凶手是闫夫人。”
“你自求多福吧。”
这算是莫妍秀的最后挣扎吗?所以想指证闫夫人来保命?谁会相信自己的敌人?至少栗海棠不会相信。
……
乘马车回到瓷裕镇,待栗海棠和杨嫫嫫进入奁匣阁后,栗君珅迫不及待追问诸葛弈为什么撮合莫氏和闫氏联姻?
诸葛弈不咸不淡的把黑锅推到栗海棠的头上,让栗君珅愤愤不平。
栗君珅骑马赶回家去禀告栗族长,再合计合计该如何应对莫氏和闫氏联姻后的变化,至少三足鼎立的局面被打破,闫氏族必会借着莫氏族的助力成为瓷裕镇第四大氏族。
无心院墨语轩的小茶室里,沐浴后的诸葛弈披散着雪白长发盘膝坐在茶台旁摆弄秦五爷派人送来的一套新茶具。
茶桌另一边,老管家阿伯将一盒南边御贡的新茶雀舌取出一勺放入玉壶中。
“小主子太心急了,没个周全的计划就把莫氏族和闫氏族绑到一个阵营里,恐怕会破坏咱们的原计划呀。”
阿伯将煮沸的泉水浇入玉壶中,眉头深锁、满面薄怒。
诸葛弈摆弄着一对雕龙杯,和田暖玉如羊脂油膏,又似小姑娘白皙娇嫩的肌肤,指腹细细滑过胜于绸缎的柔。
“栗闫氏夫人殁了多久?”
没头没尾的一句问话让阿伯怔愣,薄怒的脸微微僵滞,“主人,你在问谁?”
“栗锅子的原配夫人栗闫氏,海棠的母亲。”
“哦。”阿伯伸出一只手数指节算算,说:“五月余。”
“一百六十八日。”
诸葛弈道出一个精准数字,修长手指间的暖玉茶杯顿时失了把玩的兴致,放回桌上让阿伯斟满茶,怅然道:“天空浮云,风吹过消失无踪,谁还记得它的模样?往事如云,时过境迁,人们会淡淡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