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朴实无华的名字与它的精致全然相悖,集北疆与江南的美景于一身,每处独具匠心的精雕细琢无不出自天下能工巧匠之手。这座外表朴雅、内藏乾坤的阁楼便是京城的皇帝老儿来了也叹为观止。
一层小桥流水、竹林鸟啼;二层兽首饰墙、虎皮铺地;三楼京味儿十足,弯曲镂空回廊一步一景儿,仿若游走在胡同里隔窗望院。
三楼的一张方榻上,男人端坐于棋盘前,手执白子思索棋路。听脚步声从兜转的回廊尽头戛然而止,微微笑道:“来,陪我下一盘棋。”
“翎爷,你吓坏了我的小姑娘。”
诸葛弈在一个椅子落坐,端起茶杯浅呷一口。坐在榻上执棋思索的男人正是他的大靠山,雄霸燕峡镇的枭商,翎十六。江湖人称:翎爷。
关于翎十六有很多传言,最不为人知的是他的真实姓名,更无人知晓他的身世之谜。他雄踞燕峡镇,虽不问江湖之事却有着极高的地位,与祁山镇秦五有着默契合作。二人生意往来不断,又各自固守一方水土和一方百姓,深受百姓们的敬仰。
若说整个江山是皇帝老儿的,那么真正拥有江山财富的人便是翎十六和秦五,当然皇帝老儿也会从中分一杯羹。谁让他是最大的地主,收个孝敬礼都觉得顺应天理。
翎十六瞥了俊容寒森的少年,手中的白子落在棋盘一角,说:“你这次选择的棋子很不错,是个聪明的姑娘。”
“翎爷,你不该如此做的。她整夜不能安睡已让我烦愁,你又抓她来吓唬,真真是当我很闲在。”
诸葛弈满是责备,言语中又尽显对海棠的心疼。
翎十六促狭地笑看着他,说:“怎么,江湖中人人敬畏的活死人竟然动了儿女情?你不是冷血无情之人吗?”
“翎爷,若无事我先走了。”
诸葛弈放下茶杯,起身便走。他不想泄露自己都理不清的情愫,至少在小姑娘未成年之前他不会动情。当她是最宠爱的小徒弟,日日守护她、教导她,直到她逃出命运的捉弄,真真正正获得自由。
“阿弈!”翎十六唤住欲走的少年,说:“我已替你找出当年放火烧了诸葛村的人,你要不要见见?”
诸葛弈猛然转身,神情难抑激动地问:“在哪里?我要见。”
“先过来陪我下完这盘棋。”
翎十六指指半盘残棋,摆谱地说:“当然,你也可以回墨语轩去守着你的小姑娘。”
“翎爷别太过份,我可是知晓你的小秘密,万一把秘密传给程家的那位姑娘,不知道她会不会来燕峡镇找你算账呢?”
“呵呵,阿弈果真长大了,连威胁人都和那家伙一样可恶!”翎十六恨恨得咬牙切齿,大手抓住旁边的一根小麻绳,稍稍拉动便听到一串清脆的铃铛响从三层直到一层。
诸葛弈坐到刚才的椅子上悠哉喝茶,时不时斜睨镂空曲廊掩映下的楼梯口。
“阿弈,你实话相告,你喜欢的姑娘是先前的莫氏,还是如今的栗氏?”
“翎爷,请你也实话相告,你爱慕的女子是程家的姑娘,还是楚家的姑娘?”
翎十六摆下棋子,斜睇坐在对面的少年,笑骂道:“真不亏尉迟归整日满口黑心货的叨念你,先前我还替你报屈,如今看来你小子果然黑心,不冤枉!”
“尉迟归说他没来燕峡镇,翎爷是何时见到的?难道翎爷亲自去绑走的海棠?”
“咳!”翎爷心虚地咳声,正担心诸葛弈发怒时恰巧三个黑影从暗门走出来,夹在中间的老人垂着脑袋昏迷不醒,全身血淋淋的很是褴褛。而架着老人的两名护卫见到诸葛弈,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
“阁主,人带来了。”
两名护卫把昏迷不醒的老人丢到地上,单膝跪地禀告:“他企图咬舌自尽,幸而发现得及时被牢里的兄弟砍晕。”
“嗯,你们先出去吧。”
“是。”
翎爷有令,两名护卫不敢停留,又不甘心地回头看一眼诸葛弈,只盼稍后能说几句话才好。
“看什么看!都出去!”
翎十六怒了,这俩不长眼的家伙胆儿肥啊。
诸葛弈递个眼色给二人,端着茶杯走到昏迷的老人身旁,一杯温热的茶水倾刻泻落,浇砸在老人染满鲜血和汗水的脸上。
“咳咳!你们这群王八羔子,老子要死,谁也别拦着……老子宁愿死也不会背主弃义……你们这群王八羔子休想……休想从老子口中套话……呼——呼——”
初醒时,老人迷迷糊糊分不清置身何处,一味地吼骂着、叫嚣着,直到他睁开昏花浑浊的老眼看到一张熟悉的俊美脸庞,吓得哑口无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诸葛弈慢慢蹲下,似笑非笑地问:“老头儿,你认得我吗?”
“鬼!”
老人哆哆嗦嗦地吐出一个字,昏花浑浊的老眼惊恐圆睁。
“鬼?”
诸葛弈玩味地笑了,沉哑嗓音诱惑地说:“对,我就是鬼,是从地狱里爬出来报仇的厉鬼。老头儿,你认得我吗?”
第343章 盘问老头儿
老人摇头,嘴巴抿得紧紧的,颤抖的身体止不住地向后蹭着,昏花浑浊的老眼已瞪得铜铃大。
翎十六冷眼瞧着,手指夹起一枚黑子布在棋盘上,劝说:“他是诸葛家的孩子,如今是瓷裕镇人人敬仰的画师。你的那位旧主早已遁入空门,整日敲鱼念经不理红尘俗事。”
老人惊慌地扭头看向端坐于榻上的男人,支撑在地的双手握紧成拳。
翎十六又夹起一枚白子放在黑子旁边,悠悠开口:“老头儿,活命才是最重要的,命没了留着万贯家财有何用?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不愿背弃旧主纵然值得称赞,可你也要为自己的妻儿着想。”
提到家人,老人抿紧的嘴巴微微松动,发出低浅地沙哑声:“翎爷,老朽不认识这位公子,真的不认识。翎爷若肯放过老朽的家人,老朽愿以性命担保……”
“诸葛樱,是我的亲姐姐。”
沉默良久的诸葛弈说出自己的身份,而他报出“诸葛樱”三个字时,老人浑浊的眼瞳瞬间清明不少,抿紧的嘴巴微微张开,神情从惊恐到惊愕的过程缓慢而细微。
“你……你是……那个姑娘……”
“对,我就是被你们抓走的那个姑娘的亲弟弟。”有点拗口,但诸葛弈说得很认真,神情很严肃。他没有愤怒,平静地看着目瞪口呆的老人。
“不不不,是逃走的那个姑娘,她是……”
“是我的小姑姑。”
诸葛弈解释。
老人眯起昏花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俊脸仔仔细细地观察许久,恍然道:“是了是了,你和当年逃走的姑娘有七分像。”
“小姑娘弥留之时说过一位突发善心的大哥偷偷放走她,又砍断房子的梁柱造成屋毁人亡的假相。也正因为那位大哥急中生智才得以救了藏身炕洞里的我。”
“哈哈,真没想到炕洞里竟然还藏着一个娃娃?难怪老管家说诸葛家的人数不对,我一直以为少的是那位逃走的姑娘,没想到竟有一条漏网的小鱼儿。”
老人无力地瘫躺在地上大笑,沙哑的声音仿佛从窒闷的胸腔里强挤出来的。
诸葛弈平静地看着,思考这个老人会不会是小姑姑心心念念要报答的恩人。可惜小姑姑仓皇逃跑根本顾不得询问恩人的姓名,更因为火烧诸葛村的恶人们都蒙着面,小姑姑终其一生画出来的恩人画像唯有一双尚且怀有良善的瞳眸。
他伸出手遮挡老人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眯缝的浑浊老眼。
“不用瞧啦,老朽不是你要找的人。”老人推开遮住鼻口的手,无力道:“当初放走你们姑侄俩的人是我的哥哥。他亦因此受到老管家的猜忌,翌年三月溺水而亡。”
“呵呵。”老人怅然嗤笑,闭上浑浊的眼睛,悲戚说:“溺水而亡?谁信啊。哥哥当年放走姑娘的时候,暗处还有人盯着。老管家能放过他?族长能放过他?”
“那位老伯可有家人在世?”
“我,他的亲弟弟。你想报恩就把钱给我吧。”老人伸出一只血渍脏污的手,不屑地说:“你现在是富贵人,拿出钱来接济恩人的亲弟弟也是应该的。我那傻哥哥哟正如翎爷所说,命都没有留着万贯家财有何用?”
“你呢?我该当你是恩人,还是仇人?”诸葛弈冷冷地盯着邋遢的老人,对伸来的那只手厌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