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栗海棠冷似冰霜,看也不愿看一眼,昂首直视前方,语气轻柔道:“下次动手的时候记得挑个长脑子的人当棋子。”
“海棠,你不信我?”
“难道我该信你吗?”
栗海棠的诘问让栗燕夫人如坠深渊,她迫不及待从怀里掏出小药瓷捧于海棠面前,“海棠,你若不信我的话可以拿这药丸验看,这药丸乃老族长赐予二爷的。栗氏的毒药只有一种,历代族长掌管毒药和解药,而南、西、北府掌管延缓毒痛的药。”
“栗燕夫人,弟弟的毒已解,你再送这些药丸也无用处。你自己留着防身吧,谁能预料栗夫人哪日发疯起来会赏你或你的女儿们一颗毒药丸呢?”
栗海棠拍拍栗燕夫人的手,款款迈步走出后殿,与等候在后院的杨嫫嫫一同回奁匣阁。今日闹腾得太晚,她连口晚饭也没吃,现在胃里饿得隐隐作痛。
“大姑娘,栗燕夫人果真是暗中指使栗二姑娘下毒的主谋吗?”
“一半一半。”
栗海棠平静地回答,仰望夜空中的玄月。今儿是母亲的冥寿,她竟没能好好的祭拜。
杨嫫嫫挽着栗海棠出了衍盛堂后院的西偏小门,走过漆黑的长长西夹道进入奁匣阁的西跨院,再穿垂花门和抄手游廊,来到奁匣阁的中院。
“大姑娘。”李嫫嫫从东抄手游廊跑来,凑近栗海棠身边小声嘀咕。
望了眼前院的方向,栗海棠摇头叹气:“她何必如此呢?”
“大姑娘,要不要请进来?万一传扬出去,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将如何看你?”李嫫嫫忧心忡忡,更恨栗燕夫人咄咄逼人,完全没有给栗海棠退路可选。
“让她跪着吧。风寒时,给她披件斗篷,再送个暖炉。”
“是。”
李嫫嫫应声,心里把栗燕夫人骂个遍。这春夜寒凉万一冻病了还是栗海棠的不是,没准会传扬得所有人都责怪栗海棠太无情,苛待当初的恩人。
见李嫫嫫那恼火又隐忍不发的憋屈老脸,栗海棠咧嘴笑出声。怕李嫫嫫返回来追问,连忙唤着青萝和麦苗去二楼的卧房换衣服,让杨嫫嫫去后厨院找些吃食来。
卧房里,青萝和麦苗服侍栗海棠更衣后便退出去,屋中央摆放的八仙桌边银发披肩的少年正阅看着一本古籍,时不时斜睇坐在窗边赏月的小姑娘。
“大姑娘,吃食来了。”
杨嫫嫫在门外唤一声,门被打开,她目不斜视地端饭菜进来,动作娴熟地摆放于八仙桌上,全程对诸葛弈视而不见。
“杨嫫嫫,端一碗热汤给栗燕夫人。”
“是。”
杨嫫嫫退出去,还贴心地阖上门,又吩咐青萝和麦苗好生守着门。
下了楼梯,李嫫嫫已端着热汤等候在门口,见杨嫫嫫下楼来急忙凑上前,问:“大姑娘如何说?要不要送信给南府让人来接?”
“李姐姐真不够聪明。栗燕夫人数次与栗夫人联手谋害大姑娘,若她今日不下跪求和,明日中毒的人便是她的两个女儿。”
杨嫫嫫接来汤碗的托盘,走向东边的抄手游廊,穿过奁匣阁大殿的前院便是大门口。此时夜寒风冷,栗燕夫人端跪在大门外,衣着单薄,双唇冻得青紫。
不够聪明的李嫫嫫没跟着出来,只有杨嫫嫫端着热汤出来,端端正正跪在栗燕夫人面前,劝道:“栗二夫人,大姑娘已睡下了,老奴端碗热汤来你且暖暖身子。喝完汤就回家去吧,待大姑娘的火气退了再来。”
栗燕夫人摇头,“不,今日便是跪死在此,我也要求得海棠的饶恕。我犯下太多的罪孽,深知对不起她。可我已走投无路,唯有海棠能庇护我们母女。杨嫫嫫,多谢你的善心,我感怀五内。”
“栗二夫人,老奴劝你一句,别瞧着大姑娘是个贫家小户出身的,可她的性子倔强,下定决心轻易无法改变。你执意如此跪着,可想过她的脸面?”
杨嫫嫫将热汤碗强行塞到栗燕夫人手里,想劝几句又怕言多语失。
春夜风寒雨凉,细如牛毛的杏花雨飘散于空中,打湿了栗燕夫人的单薄袄裙,滴落在白烟腾腾的热汤里。
第195章 怜她无助
青紫色的唇瓣触碰热滚滚的汤,入口、过喉、暖胃,味蕾得到极大的享受。
鸡汤中放了参片、枸杞和百合,又配上大朵大朵的野香菇吸收鸡汤的辇味儿,让汤色清亮、味香而不腻,是她喝过最美味的参鸡汤。
“多谢杨嫫嫫。”
一碗热汤入腹,寒瑟的身体暖暖的鲜活起来。栗燕夫人将空碗交还杨嫫嫫,不由真心感谢。
杨嫫嫫略犹豫,忍不住再劝几句。她并不同情栗燕夫人,甚至怨恨栗燕夫人数次与栗夫人联手刁难栗海棠。今夜就算栗燕夫人跪死在此也不觉怜悯,但是她很担心栗燕夫人此举会给栗海棠招来麻烦,会招来八大氏族的失信。
“栗二夫人,你长跪求和的心意,大姑娘是知道的。可你想想她若原谅你,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会如何诟病于她?反之,她若不肯原谅你,又有多少人背后闲言碎语的指责她?”
“杨嫫嫫,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栗燕夫人垂头低泣,的确如杨嫫嫫所说的想靠舆论来逼迫栗海棠,当然得到庇护的同时她也会回以忠诚。
为了守住栗氏南府,为了女儿们的安稳和未来前途,她带着破釜沉舟的信念跪在这里,宁愿跪死在奁匣阁的大门外也要求得栗海棠的原谅和庇护。
多劝无果,杨嫫嫫无奈叹气,起身进到大门内吩咐守门的老婆子们盯紧栗燕夫人,适时添补斗篷和炉中的炭火。
雨势渐大,打湿了窗纸。栗海棠见杨嫫嫫提着灯笼从前院回来,远眺敝开大门的外面仍有一身素色袄裙的贵妇人跪在长街上。
“不想轻易原谅就视若无睹,免得自己也糟心。”
诸葛弈舀凉参鸡汤,端着汤碗等着喂小姑娘。
“师父,我该原谅她吗?”
栗海棠关上窗子,走来八仙桌旁坐好,乖乖张大嘴巴等着他来喂汤。
诸葛弈耐心地舀汤喂入她的小嘴里,眸中宠溺的柔光凝睇清秀小脸,怎么看都不觉得乏味。喂汤的动作更加温柔,捏汤匙的三根长指屈起,手背时而触过细嫩如脂的下颌。
“师父,我该怎么做?”
一碗热汤暖胃,隐隐痛感也缓解不少。栗海棠揉揉小肚子,拿起筷子自己吃起来,不管诸葛弈捏着汤匙的手还停在半空,几滴汤汁滴落回碗中。
“师父,栗云桦哄骗旺虎下的毒定是栗燕夫人的女儿所为。”
见诸葛弈没有理睬自己,她继续说:“栗燕夫人知情不报、事后故意隐瞒,装作无辜地跑来探察情况。见栗云桦并没有招出她的两个女儿,她才会狠心跪在大门外求和。”
诸葛弈瞅她一眼,闷头吃东西。
栗海棠拿筷子敲敲碗沿,说:“今日在后殿里她故意激怒栗夫人,就是想让我看见她与栗夫人决裂的一幕。师父,我不想原谅她。”
“嗯。”
诸葛弈惜字如金,只给了一个字的回应。
“师父!”栗海棠怒啦,黑沉沉小脸瞪圆大眼睛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对着他,“我说了十马车的话,你只鼻音哼一声算什么?”
“十马车?有那么多吗?”诸葛弈放下碗筷,故作嫌弃地挖挖耳朵,蹙眉道:“嗯,的确是聒噪了点儿。”
“哼!师父是坏蛋!”
栗海棠气得坐不住,丢下筷子就跑去拔步床上趴着,大泪珠子噼噼啪啪落不停,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斜睨赌气的小姑娘不理睬自己,诸葛弈宠溺一笑并不急着去哄,重新拿筷子吃起来,吃相厮文得像在品尝一道稀世佳肴。
趴在床上赌气的栗海棠越哭越伤心,从小旺虎中毒、真假陈嫫嫫被发现又死去、栗云桦疯魔诅咒、栗夫人咄咄逼人、栗燕夫人跪门外逼她认输……这一件件的事情连在一起,她已忘记哭泣,不知疲累,更用百分百的精力去与那些人斗智斗勇。
现在,当尘埃落定之时,所有的委屈一涌而出,她已无力再抵抗这霸道的占据,只想赖在某个温暖又安心的怀里索求一丝丝庇护、一点点安慰。
诸葛弈见趴在床上的小姑娘一动不动,刚还微抖的双肩也平静下来。难道偷笑够了,准备装睡来吓唬他?
放下碗筷,他起身走到拔步床边,单屈膝跪在床上慢爬向前,歪头见小姑娘杏眸紧闭、眼角和鼻梁上仍残留晶莹的泪珠,樱粉唇瓣上的齿印渗出点点血丝,正是因刚刚忍住哭声而咬住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