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来……来……
井里回荡着最后一个音儿,环环绕绕久久不散。
此刻,井底,诸葛弈负手而立,借助微光能看见瘫躺在地上赤果果的两个老婆子,她们披头散发、苟延残喘,原本的富态身躯已变成残破不堪、断臂断腿、血肉恶臭。
头顶传来小姑娘的提醒,诸葛弈蹙眉思忖着该不该让她看到这二人的惨状。思索之时,狭窄的井底变得更加狭小。
冷肆知道自己人高马大太占地方,只好半贴着湿漉漉的井壁,扫一眼那两个臭烘烘的老婆子,问:“要把她们带上去吗?会不会吓到小妹子?”
诸葛弈拿帕子捂住口鼻,转身面向冷肆,鼻音浓重地说:“带上去吧。身处那个位置,她要比别人看的更多、想的更多。”
“你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冷肆调侃一句便不再多言,他明白诸葛弈对海棠的在乎,更明白外界对海棠的威胁有多么猛烈。早点变成阴谋算尽、心狠手辣的人,比傻傻丢掉性命强多了。
不再多言,二人脱下外袍裹住那两个全身血肉臭烂的老婆子,再用冷肆独用的精铁丝缠住。准备妥当,闭息片刻,二人轻松提着升跃向井口。
幸而冷肆之前下来过,所以从井口辘轳悬下的精铁丝成为升跃的助力,轻松攀附着精铁丝顺利达到井口。
诸葛弈冒出头来,对趴在井栏上欢呼大笑的栗海棠厉色斥道:“去那边站好!”
栗海棠笑容僵住,眨眨无辜的大眼睛,动动小嘴想辨驳几句又不敢,只好乖乖地站在破屋前的石磨旁,好奇地伸长脖子盯看井口。
诸葛弈单手撑井栏,轻松跃出井口。勒住胳膊的精铁丝已绷成直线竟没有断,可见冷肆的这些“武器”杀伤力极强。
站在井栏上用力一提,一个被月白袍子包裹的人被摔在地上,两只血肉不见只露白骨的大脚曝光于眼前。
栗海棠吓得捂住嘴巴,呆怔怔地盯看那白骨森森的大脚。
“哎哟!来帮个忙!”
冷肆也跃出井口,也提着一个重重的裹着灰袍子的人。他提得很吃力,只好向诸葛弈求助。
“果然是年纪大了不中用。”
捶捶后腰,指着地上的灰袍子包裹的人,他抱怨道:“这老婆子已经瘦成一把骨头竟然还重如母牛,中途不安分竟想挣脱。幸好我功夫不错,否则被她连累掉回井底,她粉身碎骨不怕死,我可怕怕的呢。”
诸葛弈没有理睬冷肆的唠叨,扭头看向栗海棠,柔声问:“怕吗?”
僵站在石磨旁的栗海棠原本是怕的,但……当他的柔软目光投向她时,内心的恐惧瞬间消失,狂跳的心刹时恢复平静,她放大胆子走到他的身边,白嫩小手握住微凉的手。不知何时,他的手竟然变大了,比她的手还大一倍不止。
“师父,她们还活着吗?”
“是,活着。”
诸葛弈握紧冰冷的小手,肩挨着肩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瑟瑟发抖。尽管如此,她仍鼓足勇气面对这恐怖的情景。
冷肆没有耐性,把捆住两个老婆子的精铁丝收回来,嫌弃地揉成一团丢到枯井里,说:“她们呀半死不活的,没得救啦。”
灰袍子微微松动,露出一张浮肿青黑的脸;月白袍子也松散开,露出一张血疤纵横的脸。
栗海棠一眼认出那张浮肿青黑脸的老婆子正是……
“陈嫫嫫!”
“海棠,别过去!”
诸葛弈抱住小姑娘,在她耳边安慰:“别过去,她全身的血肉已被井底的老鼠啃得仅剩下白骨和内脏,你千万不要过去免得被传染鼠疫。”
“师父,是栗夫人把陈嫫嫫丢进枯井的吗?”栗海棠含泪质问,旁边血疤纵横脸的老婆子就是后来假扮的陈嫫嫫,也正是栗夫人的奸细。
诸葛弈摇摇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栗海棠捂着脸低泣,忽听到两个半死不活的陈嫫嫫轻轻咳了一声。
“大姑娘,是你吗?”
“陈……假的陈嫫嫫,是我。”
栗海棠哭着大声回答。
那血疤纵横的老婆子突然笑了,气若游丝地说:“姐姐,你赢了,你终于等到了,我……终究是输了……姐姐……阳光真暖和呀……我……再也不嫉妒你……我……先走一步啦……”
“陈嫫嫫!陈嫫嫫!”
假的陈嫫嫫死了,她遗憾而终,悲叹自己跟错了主子、信错了人。
“咳!画师先生……画师……先生……”
第186章 陈嫫嫫死
瘦如枯骨的陈嫫嫫紧闭双目,竭尽全力从喉咙里嘶吼出弱似蚊鸣的喊声。
灰袍之内已是烂肉腐脏白骨,便是神仙下世也难救她活命。她强撑着不肯咽气离世,熬到油尽灯枯之际终于等到她期盼的那个人,那个能为她报仇血恨的人。
诸葛弈故意加重脚步声,让三魂七魄已渐渐散去的陈嫫嫫用仅存的感知来辨出他的靠近。不嫌弃灰袍里散发出来的恶臭味儿,他屈蹲下来,近距离凝视浮肿青黑色的脸。
“陈嫫嫫,请说。”
“不要……让……栗……大姑……娘……听到……”
“好。”
“不要……告诉……她……”
“好。”
仿佛失去嗅觉,诸葛弈毫不在意地倾身趴在地上,侧头、耳朵几乎贴到陈嫫嫫的嘴上。令人作呕的恶臭从她的嘴巴里随着说话时的气息不断呼出,他如未嗅闻到一般淡然地倾听。
陈嫫嫫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地说着,两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有时唯听到一个气声出口。
诸葛弈边听、边猜、边记,把陈嫫嫫所说的话全部牢记于心。
“栗大姑娘……老奴……对不起你……”
陈嫫嫫突然睁圆眼睛,梗直脖子仰面朝天的大吼一声,终魂飞魄散、遗憾离逝。
“师父,用我的帕子为陈嫫嫫遮面吧。”
栗海棠不敢上前,只好将自己的帕子揉成团丢过去。她不知道陈嫫嫫的遗言是什么,更不明白陈嫫嫫最后的那句道歉又代表了什么。
曾经,初入奁匣阁时她彷徨不安,是陈嫫嫫日夜陪伴才让她变得勇敢。曾经,陈嫫嫫受牵连被栗夫人杖刑,对她从未有过半句怨言。那些难熬的日子里,陈嫫嫫给了她一种母亲般的呵护,让她依赖。
追忆往昔,已不知泪水湿满脸颊。
“师父,我能亲自安葬陈嫫嫫吗?”
“陈嫫嫫和她的妹妹被丢在枯井里自生自灭是有人刻意为之,如果你要亲自安葬她们会引人注意。不如让我暗中派人安葬也免些麻烦。”
冷肆主动揽起安葬二位陈嫫嫫的重任,叉腰慢悠悠走来海棠身边,说:“你眼下要先回奁匣阁去守着你的亲弟弟。别忘了,八大氏族的族长和族长夫人还留在那里等着你回去解释呢。”
经他提醒,栗海棠才想起自己推着冷肆出西暖阁的时候,堂屋里坐满了八位族长夫人,屋门大敞开着相信外院里的族长也看得清清楚楚,回去之后的确要浪废些唇舌来解释。
“师父,我该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诸葛弈温和浅笑,将她揽入怀中,对冷肆道:“安葬之后有劳了,请三日再潜回奁匣阁。”
冷肆板着丑疤脸斜睇一眼呆望陈嫫嫫尸体的海棠,叮嘱诸葛弈:“别太狠心,她还是个孩子。”
诸葛弈默默颌首,抱起偷偷抹泪的小姑娘,一个燕子轻跃站上墙头,对冷肆说声“多谢”便抱着海棠赶回奁匣阁。
冷肆远远眺望,竟生出一丝羡慕来。幸而他是来保护小姑娘的,否则定会与诸葛弈争个高下,来赢得美人倾心。
常言道英雄爱美人,才十岁的小姑娘已是个清秀佳人,若再娇养两年定会出落成小家碧玉的美人儿。到时候诸葛弈整天防敌防友防兄弟,恐怕要忙不过来喽。
美人已远去,干活喽。既然诸葛弈让他三日后再回来,他可以趁此空闲去找秦五哥喝酒,再去瞧瞧他的姨妈,不知姨妈的伤势可好些没有。
冷肆如此一打算,发觉诸葛弈给的三日之期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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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诸葛弈带着栗海棠赶回奁匣阁,大大方方地走后院门进去。
奁匣阁里静悄悄的,平日负责打扫后院的老婆子们也没了踪影。后厨院的灯火常明,刘厨娘却不知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