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为什么……为什么不叫他认出来?!
龙彦昭猛地从地上站起,他再次用极快的速度控制住了程阴灼,这一次,他直接用一只手掌死死卡住了对方的脖子,将人狠狠钉在墙上。
“你为什么要冒充阿启?!!为什么要让朕以为阿启在北戎过得很好!!!”
暴躁和疼痛混合在一起,龙彦昭不管不顾地收紧那只手:“若不是有你在,朕不会不起疑!若不是知道你在北戎,让朕误会了阿启过得很好……朕一定会怀疑!!程阴灼,你为什么要学阿愿!朕要杀了你,朕现在就杀了你!!!”
程阴灼被他捣在墙上,后脑勺狠狠地撞了一下,懵了。
但锐痛又让他愤怒,尤其是那句‘为什么要学阿愿’,更是彻底戳中了他的痛脚。
细长的脖颈被人掐住,他也急眼了,不禁说道:“你凭什么质问我?我在北戎的时候有说我是程启吗?是你自己误会了!你认不出他来,便要来怪我,龙彦昭你他娘真是个爷们儿!”
龙彦昭并不与他分辨,他看着这张与程启面容极为相近的面容,还有对方眉骨上的那道疤,只想将他的面皮就这样撕下来。
而事实上,他也那么做了。
脸上尖锐的疼痛让程阴灼慌了,他觉得龙彦昭是要将他面皮硬生生地撕扯下来。
对方是要毁了他的容貌!
可他容貌从来便是天下第一。
他可是被整个中原地区吹捧的第一美男子,又怎么可以被毁了容貌?
他这张脸,寻常时都要精心护养,旁人连碰都休想碰得,这人他竟敢……!
程阴灼更加生气,他一边挣扎踢打着龙彦昭,一边叫道:“你又凭什么怪我冒充他?他被灌化元汤的时候你在哪儿?他被打折腿儿的时候你在哪儿?龙彦昭,你不配!你有什么资格……”
“什么化元汤?!”龙彦昭声音盖过他的,手上动作倒是停了下来,只是仍旧死死地按着他的脖子。
“化元汤,没听过?一种毒药啊。”
被按着程阴灼也不介意了,眼见着宁愿重新爱上一个程启也不喜欢自己的龙四这般崩溃,程阴灼露出了欢快的笑容。
他忍不住想要更大力地打击对方。
“喝了以后一身内力武艺化去,筋消骨溶,肌肉弥散,要足足疼上个七天七夜不说,从此以后也再也练不了武了。”
“唉,你不知道程启那时候……那个惨叫的声音啊……”
“阿启他……”龙彦昭从乍听时的怔愣改为了猛摇头,他说:“不,别说了。”
“你心疼了?”程阴灼大笑:“哈哈哈……还有更惨的呢!程启是极阴之体,要在阴月阴时被处决,以鲜血祭天才可以消除诅咒,让我想想,从被鉴出是极阴之体以后他到底被关了多久……哦,也没多久,一个月而已?”
“不过还是惨呀,阴暗闭塞的房间,后来还变成了个废人……”
“住口!”龙彦昭爆吼出声。他已经不敢再听了。
可程阴灼显然不想就这样停下来。
他坚持继续说道:“第一次出逃,他被灌下了化元汤。后来他第二次出逃,本已经成功了,却被自己部下出卖,抓回去便被父王下令打折了腿!唉,只能在地上爬呀!你也知道程启他以前有多爱干净、多骄傲吧?我那个骄傲的哥哥啊……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坚持活下去的……”
程阴灼的声音里也混杂着叹息。
虽然他现在主要是想气龙彦昭,但一回想当时程启所处的那个环境……他还是会觉得毛骨悚然。
也是有了程启的前车之鉴,他后来才那么怕被父王知道自己也是极阴之体。
在此之前他都没想到父亲会那般狠心……
那时候就连他都觉得,不如就直接让程启死了更好。
说到这一点,程阴灼都不免觉得自己哥哥的确是可怜。
但他这种可怜并不是真的同情他,更多的则是出于一种后怕。
不过谁让程启那么傻呢……
他不是骨头硬嘛,他不是宁折不弯嘛。
这都是他自己选的。
程阴灼说:“说来也奇怪,我都不知道他都那样了,最后是怎么拖着一条残腿成功逃跑的……”
“住口!住口!朕叫你闭嘴!”龙彦昭试图伸手去捂住他的嘴巴。
程阴灼却换回了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微微嘟起嘴巴,瞪起圆圆的眼睛,在嘴巴被捂住之前说:“唉,不过你也不用太心疼他,不是还有你们大宜朝的杨将军心疼他么。程启就算再苦后来也好了呀,他找到了粗大腿,跟杨晋在一起,如胶似漆……”
龙彦昭早已心如刀割,更遑论还要再听一遍顾景愿过去的经历!
胸口发闷,气血上涌,皇上险些喷出一口血来。
他恨得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一口银牙险些被咬碎,再度掐上程阴灼的脖子。
为了不让对方这次再发出声音,他手上下了死力气,失控地狠狠说道:“朕不允许你顶着程启的脸做出这样的表情!朕不允许你再说!”
程阴灼被掐得直接翻了白眼儿。
他不得不对龙彦昭又踢又打,伸手去掰他的手,然后这些都未果。
程阴灼身边的护卫们都冲了过来,拔刀正对着当今大宜的天子,龙彦昭却不为所动。
但就在程阴灼觉得自己脖颈快被掐断,再也无法呼吸的时候,对方又骤然松手。
程阴灼身体没有依托,直接栽倒在了地上,猛地咳嗽了起来。
只觉得喉咙火辣辣的,就要被掐死了,他咳出了眼泪,泪眼朦胧间,他看见皇上衣袂翻飞,直接向外大跨步地走去。
龙彦昭推开了会客堂的门。
外面,一袭大红衣裳包裹着的顾景愿,就站在院中。
今日日头很足,天气很好。
但顾景愿所处的地方,却没有光。
他修长的身体立在那里,腰背始终挺得笔直。
但削瘦的身形却像是随时都可能弥散一般,消失在天地间,再也摸不见了。
顾景愿闭着双眼。
神色看起来很平静。
他明明站在那里,却像是睡着了一样。
只是眼底有清泪划了的一趟笔直的痕迹。而那道痕迹上,还有泪水在不断向下滚落。
龙彦昭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伸手,想环抱住顾景愿,却又被对方削瘦单薄的身体吓到,不敢去碰,很怕碰一下,对方便变得七零八落,就此破碎了。
全身骨头筋肉都被消解了一遍……
那该有多疼?!
想到程阴灼的话,龙彦昭眼睛红的快滴血,歇斯底里的心痛在身体中叫嚣,可他却知道,自己如今的感受,不抵顾景愿所承受的万一。
他手指轻轻摸上对方的手臂,在顾景愿毫无反应的时候,将人揽进了怀里。
双臂收紧,他恨不得能将顾景愿整个身躯都收揽在手臂间,融入自己的骨血里,这样这世上便再无人能伤害顾景愿。
但他又小心翼翼,无比珍重地环抱着他,怕惊扰他、怕将他弄痛。
龙彦昭紧紧贴着他,低低地叫:“阿愿……”
.
顾景愿眼底的清泪还在一滴一滴,不住地流淌出来。
很多都是快被他忘却的记忆了。
就差一点点。
或许再过几天、几个月、几年,他便不会再记得、也不会再被它们伤害了。
可就是差了这几天,这几个月,这几年……
即便表现得再坚强,却也无法否认,从程阴灼出现的那一刻起,顾景愿便无法如往昔一般平静。
因为程阴灼本身就代表着他的过去。
最晦涩阴暗的过去。
最难以启齿的过去。
他原本还可以骗自己。
不去回想,去忘记。
可从看见对方时起,过去的记忆也就全然不受他的控制了。
它们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统统翻涌了上来。
从刚刚开始,顾景愿仿佛又闻到了他被关着的那个房间里的味道。
潮湿的,充满灰尘的臭味。
那味道令他发抖,令他作恶,令他神志不清。
以至于连第一时间阻止影卫前来告状都顾不得了……
但他应该阻止的。
应该强迫自己坚强起来,第一时间阻止的。
那样龙彦昭便不会知道了……
或者他压根就不应该追过来。
如果不追来,是不是至少,他就不会听见那些过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