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不想再玩了(74)

不是糖果那般浓烈的甜。

但却是那种丝丝入扣、叫人回味无穷的甜。

他这辈子好的记忆不多。

所以说起来就分外详细。

即便并不必交代,因为当事人就在他怀里。

也不必仔细回想。

这会儿迟钝的大脑又变得清晰无比,往昔跟顾景愿在一起的画面都历历在目。

但龙彦昭还是忍不住细细地想,回想着每一个自己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又说得很慢很慢。

一点点地诉说那些曾经以为很寻常,现在却无法再拥有的岁月。

不舍得说完。

因此一说便说到了天亮。

顾景愿他沙哑的嗓音中,不知何时已然安静地进入了梦乡。

安静地被他纳入怀中,被解了穴的身体自动裹紧被子,团成一个团。

龙彦昭嗓子哑了,不说了。

就那般看着这人的睡颜。

记忆回不去了,那他还能重新拥有阿愿吗?

龙彦昭不知道。

末了,他轻笑,隔空刮了刮顾景愿俊秀英挺的鼻梁。

“对了,你瞧朕,说说便跑题了。”

大概是真的说得很随性,他刚刚明明是在说阿启。

……

那一次阿启向他求助,他虽然病着,根本无力出宫,但好在他最信任的人当时就在北戎边境,便直接派他过去了。

后来才知原来只是自己想多了,阿启并没有什么事,反而还成了北戎王最宠爱的孩子。

再后来,阿启给他写了最后一封信,要他不必再介怀,跟他道别……

他们便再没有联系过。

一晃儿到了今日……

龙彦昭并没有再说这些事。

他没有吵醒顾景愿,而是轻轻地起了身,又帮顾景愿盖好了被子,像从未来过这里一般,翻身出了院子,直接骑马向京城的方向赶去。

他最终也还是没有将程阴灼接入宫中。

这几日对方数次派人来催,他也一直多有回避。

但这一刻,龙彦昭突然明白了。

明白自己从前有多优柔寡断。

欠阿启的他还不了。

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

如果放不下阿启,他又当如何光明正大、明目张胆地爱阿愿?

若什么都给不了阿愿,他又怎好意思去要求对方视他为第一?

快马奔腾间,龙彦昭只觉得自己拨开了一层浓雾。

换了一个思维去思考事物,便觉得豁然开朗,也终于明白一直以来自己的心中所想。

——他现在之所以只敢这样偷偷摸摸地来找阿愿、明明很生他的气,又还是隐隐觉得底气不足、不敢真的怪罪阿愿的原因……

不正是因为在外人及阿愿看来,他的心意也一直都在摇摆不定吗?

他从未对任何人表露过喜欢阿愿。

包括在阿愿本人面前。

又怎么会去怪他,并不喜欢自己呢。

……

龙彦昭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城,直接去了驿站。

去找程阴灼。

第41章 向生而死,向死而生

顾景愿惊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天光已经大亮。

昨夜经历的事情像梦一样,变得恍如隔世。

顾景愿打量了一周自己的房间。

并未发现任何多疑的迹象。

那个人悄无声息地来,又没留下任何痕迹地离开……

他拥着被子坐了起来,一头青丝倾泻而下。

顾景愿闭了闭眼。

眼睛还是有些酸痛。

那不是梦。

若本身是梦,他又怎会那样轻易入眠……

“曜阳?”荣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今日怎么比我醒得还晚?没事吧?……我进来了啊。”

荣神医的声音在外响起,不一会儿,木门“吱嘎”一声被人从内部打开,一身青衣的荣大夫出现在门口。

顾景愿说:“荣兄请进。”

荣清并没有进屋,只是狐疑地打量着他的神色。

“曜阳昨日睡得还好?”他问。

顾景愿与往常一般点头道:“还行。”

昨夜虽然睡得时间不长,但也好歹睡了一个整觉。

因此,他气色比起前几日来,竟也好了许多。

只是看着又有些心神不宁。

先前荣清要他去洗漱,一张脸他洗了快半个时辰才洗完。

而后他们一起在院中吃早午饭,吃到一半,顾景愿的动作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表情又变成了一片空白。

“曜阳?”荣清不解地问:“所以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顾景愿忙回过神,摇头。

过了一小会儿,他才说:“只是有一位朋友,从前我一直以为他……”

当初没有来帮我,是因为他刚刚即位,也一样孤立无援。

后面的话,顾景愿两片薄唇抿紧,没说出口。

他思绪飘回到过去,十四岁分化、和弟弟一起被带到父亲身边,做检验的那个时候。

在此之前,他和弟弟的身份对外界来说都是个秘密。

因为他们的母亲是天阴人。

而对于与西域相近的北戎来说,貌美的天阴人是珍贵的宝贝,但若是……诞下的孩子中有极阴之体,那便是不祥之兆……

那个孩子,一定要被杀掉。

相反的,若所诞之子是并非极阴之体,则不会有丝毫影响。

无论是貌美的女儿还是预示祥瑞的极阳之体,在当地都是一个好的兆头。

他们的母亲便是生了一对男孩儿。

天阴人十几岁时会发生一次分化,在那之前,他们与普通小孩并没有什么差异。

他和弟弟便是被养在外面,静静地等待着命运判决的那一天到来。

但在那一天来临之前,顾景愿也一直过着与王子无异的生活。

吃穿用度,习武射猎,王宫里的兄弟姐妹们享受什么样的待遇,他与弟弟也同样享有。

那些年父亲还会经常去看望他们。

他坐过父亲的骏马,经常被父亲抱在怀里、举过头顶,父亲对他与弟弟一直都抱有很大的期望。

他们的母亲早在他们很小时便病逝了。

曾几何时父亲对于顾景愿来说意义非凡。

即便父亲的王宫里,其实还有很多子女。而父亲对他们每一个都很好。

但顾景愿觉得无所谓。

为了博得父亲的喜爱,他可以不断练习。

一直练习。

直到做到最好为止。

北戎比大宜还要看重武力。

父亲只喜欢他们骑马狩猎,与人搏击,不喜他们去读中原地区的诗书典籍。

他便不读。

父亲喜欢男孩子有阳刚之气,他便日夜辛苦练武,即便面容越长越偏向于俊秀,即使顾景愿也极喜欢这种俊秀。

可十四岁之前,无论是比武还是单纯搏击、弯弓射箭,王宫中都并没有几人是他的对手。

但一切都在那一天变得不一样了……

一滴血液落入魔根花汁中,变成了蓝色,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若那滴血没有变蓝,他大抵会有个名字,叫程曜阳。

顾景愿如今也无法想象,前一刻还亲厚待他、称赞他的父亲,为什么转瞬间就变了一个人。

父亲笑着抱走了弟弟。

那是顾景愿最后一次见到他们。

记忆里他似乎是睁圆了一双眼,无比惊慌地,看着父亲与弟弟逐渐变远的侧颜。

……

在那之后,等待他的,便是被丢进一个冰冷的房间里,直到被处死的那一天。

……

后来就是漫长的逃亡。

活下去的本能驱使着他去想很多法子,试图逃走。

第一个,他便想到了那个昔日跟他玩在一起,如今已经是大宜皇帝的龙彦昭。

只是好不容易递出去了消息,他却没有等到对方的支援。

仍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猜到了对方一定是不方便、能力所限,所以当初逃跑、被追杀、九死一生的时候他不怪他。

也不怨他。

只是那时候太冷了。

天地间总有飘不尽的雪花。

仿佛他的感官和知觉都被寒冷的坚冰冻住了一样,很长时间,顾景愿都什么也想不了。

无法思考。

对外界亦是一无所觉。

他不怪他。

真的不怪。

只是在那段黑暗的、看不见光亮的日子里,昔日所有人的身影都变得淡了许多。

他们还被顾景愿记得,但存在感又是那么薄弱。

除了……

所有人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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