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梦了这一样?”裴自宁收起外衣。
长乐想了想:“梦里纷纷乱乱,记不起还有什么。你与开士相谈如何了?”
“佛法精深,受益匪浅。眼下时辰正好,我记得有处松林石碑甚是精妙。”
裴自宁想同长乐一道儿前去,起了身,长乐突然问:“我睡时相貌可好?”
“无不雅。”
“那便好……”长乐将手臂处湿润的衣衫遮住,和裴自宁说说笑笑且观且行。
裴自宁不动声色地瞄了眼她略带红晕的眼角,最终什么未说。
等炊烟四起,方才坐上车回去,那已是日上柳梢,实在是误了时辰,只得推至明日启程。
长乐收拾完东西,转至书房,瞧见他又在案桌上写写画画问:“昨日的题字未写完?”
她顺手挑选书架上的书,打算车上解乏。
“是在准备生辰贺礼。”
“谁的?”
“我家娘子的。”
长乐合上书,凑了过去:“我的生辰已过……这画应不是这几天画的吧?”
纸上的图已有了七七八八,能看出亭子之中坐着一个姑娘,装束打扮极其不俗,只是身材量小,梳着垂挂髻,哪怕未画面容神色也能看出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孩童。
“为何不画容貌呢?”
裴自宁解释:“那时父亲带着我的初次进宫,记不清你那时的容颜,仅能想起那时的感受,宛若……冰晶封存之下的牡丹。”
长乐细细地看着画,倏尔想起在八九岁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后退一步,不再去看:“可能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你要是记不得画我如今的模样也可行。”
见长乐要走,裴自宁喊住她:“娴娴,你可会画牡丹?”
“画过但是不精。”
“无妨。”裴自宁另换了纸,和长乐一同作画。
长乐下了笔,霎时旁边起了风,只见裴自宁执纨扇轻,暑意消退大半,再回去画上,衣袖上竟沾了少许,整副白纸宛若被污,她顿时没了趣味。
裴自宁拿了另一只笔,随之补上,断然不见污渍,只有艳丽盛开的牡丹。
他侧了头,示意该她了。
长乐笑了笑,继续与他合画。
翌日启程时,长乐掀开车帘,恰巧对上裴自宁看来的目光,他清澈的目光,爽朗的笑容就像在她心灵的清水里落下种子,泛起了层层涟漪,她却没来得及防备。
猝不及防,长乐甩下了帘子。
裴自宁眨着紧张神色的双眸。
在长乐的心中一直蕴藏着一种奇特的倾向,她不喜欢任何动摇她又改变她的事与物,但反之,她若能接纳令她变动的事物,那便会成为她的珍宝。
可如今她累了,她不喜欢奔向艳丽的花丛,也不想等待着它成长以及盛开。
“也许我该直截了当。”但裴自宁对她又无恶。
她想,还是赠予礼物时说更好。
到了下一城镇,长乐不顾疲倦领着丫环逛了街市,挑选了些香料,打算为他调款香。
长乐从临时的香坊出来,问仆人裴自宁去何处了?
仆人说是去会友。
一连几天,长乐仅能在夜半时分见到裴自宁,而那时的他绝大部分带着酒气。
她实在受不得,下了令不准他进屋。
这日天气不错,香料已然小成。
长乐小心翼翼拿出已经调制好的香,想先试试再说。
哪知第一缕香气刚冒出,裴自宁便回来,果不其然又喝了酒,这下什么气味也闻不出了。
长乐不禁有些气恼,拿着香炉想去别处,却被他拉住:“这香倒有点好闻……”
“里面添了点御赐的香料怎会不好闻?你要是醉了让丫环伺候你去睡,我还有事要做。”
“等等……”裴自宁扶着额角,“为什么我闻这香有点头疼?”
他腿一软,倒坐在地上。
长乐急忙转身,打量他的脸色,确实面色潮红得厉害,又探探温度,的确发热,难道她这香不能与酒来混?
“你可好?”长乐拍了拍裴自宁,没有回答,迅速将香熄灭,放到远处,又开启窗扇通风。
“可蓉?”
喊了几声,无丫环过来,只得蹲坐他旁边,揽起他的衣袖为他诊脉。
可是怎么诊断总是气血足,无其他异样。
在她放弃想去找大夫时,裴自宁将她拉到怀中,笑着说:“我没事的。”
长乐双目一瞪,冷笑着推开他。
“娴娴,我错了,我只是听说你要为我调制香料想逗逗你罢了。”
长乐道:“我也很感谢你,我现在很开心。”
“我真的知道错了。”裴自宁绕到她前面,陡然盯着她微红的眼晕,不知所措。
长乐知晓他误会了:“那不过是烟……”
裴自宁的胸腔激烈地跳动起来,同时明显感觉自己的衣领过于束缚自己,有点难以喘息,他扶着头,眼中只有那红润的嘴唇。
那烟是真的有问题?
长乐的话一顿,有某种火花在他们之间点燃。
“夫人,你刚才唤我?”有人轻轻地敲了门,裴自宁霍地退了一步,狠狠地撞了头。
长乐笑出声,裴自宁也笑起来,显然二人之间还飘荡着一种并未满足的旖旎,就像室内逐渐浓重的阴影。
见可蓉要进来,长乐连忙说无事。话刚落,旁边伸来一只手碰触了她的面颊,又像孩子一样摸了摸自己的,也是灼热的。
他很满足。
“我想你现在需要喝点解酒汤。”
“那我今夜能住在这吗?”
“等你酒醒了。”长乐推开门。
再回来时,原本很是活泼的小狗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面孔伏在枕头上,背脊却暴露在余辉之下。
长乐放下汤碗,坐在旁边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想用手指去触摸那道光。
她沉思了一会儿,眺望着远处落日,这样悠闲的日子她多久未拥有过呢?
再回过头,那只小狗已经脱离梦境的安稳正用他湿润的眼睛注视着她。
他躺在那,白皙的皮肤仍泛着绯红。
“汤在那放着,自己喝吧。”
“我有点头疼,你能端过来吗?”
这可真是明晃晃的陷阱啊……但是为什么不踏入呢?
长乐端去给他,反而使他受了惊吓,规规矩矩地喝完。
真是无趣极了。
长乐接过碗要起身,又被他那双眼睛捕捉。
她的手指放松,裴自宁被这轻微的力量吸引,手臂从毯下抽出,拥抱着她的肩头,就势吻了过去。
而长乐也如愿地碰触到那道光,不同于她自己的触感,而是洋溢着极其朦胧的青涩的紧实。
夏夜很热。
日上枝头,仍是很困倦,但又无法抗拒朝阳对自己眼皮的呼唤。
她蹭了蹭枕头,睁开眼,身边空无一人,但床脚的紫檀木架上蹲了只青玉鹦鹉。
察觉到她的目光,鹦鹉咋呼着:“娴娴!娴娴!”
长乐:“……”
下午,裴自宁领着长乐去见自己好友,问长乐是否喜欢自己送的礼物?
长乐笑着说:“这小东西挺机灵,只是说话的词太少,来回只有那一句,需要教教。”
裴自宁若有所思,又感到奇奇怪怪。
当夜,裴自宁问:“你昨日调制的香呢?”
她瞥了他摆放着的酒杯,淡淡地道:“扔了。”
上了床榻,裴自宁想往旁边摸,刚摸着小手,床榻边一声——“娴娴!”,吓了一跳。
透着月光,见是那鹦鹉,问:“你把它放这做什么?”
“声音清脆,能静心。”
裴自宁:“……”
他想大概这份礼,她并不喜欢。
拖延再三还是来到俞州城,裴自宁先去府衙交接,长乐领着一行返回家中。
入了府,金环迎着进去。
长乐未先去裴母那,反而回了自己屋,打量一圈,夸奖了金环一句。
金环凑近道:“殿下可知这府里有个表姑娘?”
“那是谁?”长乐解下外衣问。
“是前恭王温松的女儿温妧,她是裴老夫人的外甥女,自从前恭王出事一直被前恭王妃送养在裴家。”
长乐端起茶,润了润喉咙:“还未嫁人吗?”
“听说一是门当户对的人家不敢娶,二是裴老夫人不愿她远嫁低嫁。”
“莫不成神女有心,襄王无梦?看来这俞州的日子要有点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