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不乐(42)

他替她掖了被角,在她耳边道:“祖母,你可要长命百岁啊,你孙儿的仕途可挂在你身上了。”

长乐支着头,微合着眼睛。

旁边的秦宏道:“派去的监军太监来了消息,大鄢与鞣苒的边境最近有些躁动。那群蛮人气焰嚣张,完全不将大鄢放在眼里,甚至已达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公然辱骂皇室宗亲……而且守城护卫任由辱骂半点不维护大鄢国威,监军太监不过指责半点,便被护卫拿着鞭子抽了一顿,直到陈劲吾来才同意出兵击退。”

“陈劲吾?哪个陈劲吾?”

秦宏道:“曾跟随张家军的老将。”

长乐望着眼前的奏疏,神色恍惚。

“殿下,应尽早向天下昭示大鄢的威仪呀。”

长乐直视秦宏的眼睛:“大鄢的威仪是不该被轻视,去吧,传召兵部,选个人去边陲维护大鄢的荣耀。”

秦宏转身向外走去,身后响起长乐的声音:“记着,是为了大鄢。”

他心领神会。

长乐问:“冯腾,初儿这几日的功课学得可好?”

“圣上已能读背四书,经义阐释也颇有新意。”

长乐带着笑意:“初儿聪明伶俐,只要他认真学没有什么能难倒他的。算算时辰,御膳房煲的汤也好了,你去看看初儿下课了吗?不,我去看看他,学了这么长时间,他一定累坏了。”

“都拿好了,谁不动我就砍了谁的头!”

长乐一踏入勉学阁便听到璇初的声音,她眉头未皱,加快步伐。

璇初站在桌子上,掐着腰,手指着地上的绳子,他前面是拿着戒尺的章瑞广。

“章学士你要令我抄写,不如先赢了肖望。肖望快把绳子拿起来,递到章学士手上啊!你还愣着做什么?信不信我砍了你的头?”璇初大吼着,身上的龙纹也怒目圆睁。

“你要砍谁的头?”

原本气焰嚣张的璇初立马缩起来,惊异地发现长乐已经来到自己的身后。他小心翼翼地从桌子上爬了下来:“姑妈。”

旁边的人相继跪下。

长乐看着璇初,神色复杂:“金环将戒尺拿过来。”

璇初犟着:“我做错了什么?”

“手伸出来。”

戒尺向下打在他稚嫩的手心上,璇初嘴唇颤抖,抑制着眼泪,不痛呼半句。

“一打你,目无尊师。”

“二打你,肆意妄为。”

“三打你,无仁人之心。”

长乐扔掉戒尺:“身为圣上近侍不劝解反而助长其性,当罚十杖。”

内侍被走进来的侍卫拖走。

璇初已大汗淋漓,脸色红涨,他不肯抬头,也不肯和长乐说话。

他的眼泪一滴滴往下滴,长乐突然感到一丝伤感与愧疚:“勉学阁过于靠近内宫,且学士奔波授课不易,还是改为立雪阁吧,离近文渊阁近点儿……”

“……可我也离姑妈更远了。”璇初抽泣着道。

“劳烦学士了。”

长乐狠心离开,只留下璇初。

他问章瑞广:“若我早早学完功课后可以提前下课吗?”

“圣上学完,自然可以。”

张骓接到传来的密信,信上说裴自宁已替代他去了边疆。

他将信压下,看向自己窗外绣着幼儿衣物的夫人,将信烧毁:“随她去吧。”

徐晴熏摸了摸肚子,笑容充满了慈爱,她不可抑制地幻想着以后,抬眼看到面前的张骓更是笑得更深。

张骓抚弄着她的头发:“我会看着我们的孩子出生的。”

她眼睛一亮,靠在他怀里:“今日阳光好,压着的衣物也该拿出来晒晒了。”

他应着她。

“御史弹劾下派的税使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为非作歹,恳求圣上铲除此等吸血之虱,召回派遣的宦官。”冯腾面无表情地读完。

“不过一个蛀虫便否定了所有,难道我也因为出了个杨书迟便将他们这些文人全部铲除了吗?一事归一事这样的道理他们怎么不懂呢?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他们倒也忍不住了。”长乐神色淡漠,身后是金环为她揉肩,“最近可有开心的事情?”

冯腾呈上奏疏:“裴自宁将军率领的五千官兵,趁着夜色攻打了前来挑衅的鞣苒贼子,交战一天一夜,贼子退离大鄢边陲千里……”

长乐道:“如此扬我国天威的事怎能不庆祝呢?传旨,待将军回朝之时便是宫廷盛宴之日。”

一月后,裴自宁班师回朝,宫廷大肆庆祝。

他的威名在刻意的推动下传遍大鄢的每一寸每一角。

“真是未料到那小子也有能被称呼将军的时候。”赵秦晃着酒瓶子,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冲马沅喷着酒气。

马沅为身旁的马鸣萧夹了菜,劝今日格外消沉的赵秦:“你也少喝点,一会儿还要值班。”

“今日裴将军班师回朝这样大喜的日子喝点酒也是庆祝,大人会原谅我的。”赵秦带着醉意,眯着眼,“我就是看不惯这竖子也能成名,若他还在……若他还在……这张骓也是个孬种竟能容忍曾欺辱霸凌的软蛋爬上去,还成为人人歌颂的大将军……时无英雄……时无英……唔……”

马沅用肉堵住他的嘴:“小心隔墙有耳。”

赵秦恶狠狠地嚼着肉,从桌子上爬起来:“沅哥,这小子你打算如何办,莫不成丢到锦衣卫里?”

马沅看着日渐长大的马鸣萧,叹了口气:“京城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权倾朝野,哼,到处是嗡嗡的苍蝇声。”

马沅将他手中的酒夺走:“看来你酒真是喝多了。”

“我倒也想喝醉,最好醉得不知今宵。”赵秦站起来,离开马沅的院子,边走边向他摆手告别。

马沅看他仍意识清醒的背影,轻笑一声,问:“萧儿,你可愿随军打仗?”

赵秦慢慢在街道上走,都城中的烛光闪烁着,目及之处皆是盛世的繁华。

人们熙熙攘攘地从彩灯下面走过,聚集到夜色之下。

赵秦却觉得他的灵魂已从他的躯壳中出去,飘荡在夜空的高处,俯视着这座热闹的城池。倏然有人匆匆忙忙地穿过,将他撞醒。

那个身影一路朝向宫城。

今日宫宴的热闹与张骓半无干系,他独坐一处喝着清茶,而另一边的新贵早已被团团围住。

处在人群中的裴自宁穿着狭袖礼服,华贵中有着一股清雅的气质。

长乐在高台上向他的方向望着,犹如象牙雕刻般的完美鼻子在他的侧脸上有些冷漠却又不那么高傲,漆黑的双眸流动着彩灯的余波,一切与她记忆中的孩童模样截然不同。

时光很神奇,明明是同一个人,却熟悉又陌生。

“姑妈在看什么呢?”璇初很不满,他四下张望着想找出令姑妈沉迷的东西。

长乐笑道:“我只是在想初儿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一定像姑妈这样漂亮啊。”璇初昂着头,眼里全是她的身影。

“你呀,我的初儿一定是天下最尊贵最威仪的君主。”长乐拦住璇初想偎依在她怀中的举动,又转瞬在他不满还未表达出时,在案桌下拉着他的手。

小小的手握在手心。

他清澈的眼睛闪动着笑,谁看到他都会感到愉快。

远处起了喧哗。

长乐嘴边的笑顿住,与人群中站起的张骓相对视,他的目光蕴含着刺穿一切的力量。

“家中有事还请圣上准许。”

“准。”璇初颔首。

翌日,长乐听到消息,是他的夫人流产了。

“国公爷这绝非是常事,定要彻查呀。”管家擦着泪。

“我自有定夺。”张骓走到徐晴熏身旁,揽着她的肩膀,无声地安慰她。

长乐烦躁地望着拨乱了树影的小鸟,刘寿静静在一旁站着。

“这事要查清。”她像是对刘寿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既然他们已按耐不住,那我也不能坐以待毙。刘寿,尽快将真相查出,我不管这里面牵扯多少人,也不管他是王公贵族还是山野农夫,我只要真相,明白吗?”

“遵旨。”

刘寿退下后,金环从外面走进来:“殿下,祁国公来了。”

她有想过他会来兴师问罪,但未料到如此迅速,甚至她还未做好准备。

张骓踏着清晨的阳光进来,这是他们多久后又一次单独相处?

“殿下,臣这次来是请求离京。正如殿下昨日所说,边陲尚未安定,百姓仍饱受痛苦,臣何德何能安于现状?只是臣妻刚痛失亲子,恳求殿下允许臣三日后再出发边陲。此次前去,定令鞣苒归附大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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