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不乐(23)

“可惜,天晟帝念着丁点亲情,给那个女人留了好名声。”

“生在帝王家还念着这东西,简直可笑。”

“够了。”烛火将沈源嘉的眼睛映得格外明亮,“当务之急是沈家如何脱困!沈家辛辛苦苦经营这么长时间,难道要拱手送给新帝?”

“是温家皇子不成器才造成如此局面。早知如此,不该让沈韫嫁,当换个人来。”

沈源嘉反驳:“说这些有何用。沈温联姻完了,沈家也会完的。”

这时,有人怯怯地说:“沈温联姻还有一个……”

沈源嘉迟疑:“沈韫的小女儿?”目光看向保持安静的沈玦,长乐的义子。

“她一个养在深宫的女人能成事?”有人疑问。

“母亲重视亲情,单是自己的亲哥哥无辜枉死足够她执着报仇,再添上侄子惨死,母后被杀,种种灭门血债,怎能轻易过去。”沈玦向沈源嘉行了礼,“大伯,我愿前往劝说母亲。”

沈源嘉注视着曾经的儿子:“如果你能将沈家扶起,你随时可以回沈族。”

这话直接保留下沈玦继承下下任族长的资格。

白日的阳光充足得过于朗然,透过两侧的窗棂能看到浮动尘埃。今日,老师在同国业寺的人商议该如何安排她的去处,或许是某地某处的某个庵。

她有时也问自己,当真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都城吗?可是她的内心毫不波动,她像是成为一具无喜无悲的石头,所有的一切失去了意义。

随着一声沙哑的声响,有人推开她的门。

“母亲。”沈玦恭敬地向她行了礼。

长乐回了僧礼。

沈玦打量着她的装扮道:“母亲,要去看看外祖母吗?”

长乐似乎明白他到来的含义:“贫尼已出家,斩断世俗亲缘。”

沈玦换了问法:“大师,可否为皇太后诵经消业?大师被封为护国法师,当出面主持的。”

“贫尼修行不过几月,远不足老师,不能承担主持一事。”

在长乐要离开时,沈玦说起往事:“去年腊月,儿子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时说的话,也不全是真的。儿子确实下了药,但那是慢性的,需要长时间服用才会发作。那个女人突然身死过于蹊跷,后来找人验尸,发现她身上除了我下的毒,还有另一种。”

沈玦未往下推测另一种药的来历,反而道:“太后一直忧心沈家,前几日还传信到葭西要求尽快进京共议沈家的未来。殿下,您相信太后是被气死的吗?”

不时吹入的风,鼓起长乐僧衣的长袖,强烈的阳光涌入她的眼角。

“殿下,没有人能来拯救皇室了。您的哥哥您的母亲您的侄子因为那些诡计者惨死,他们的血仇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抛弃,在百年后,面对他们时,殿下可否无愧?殿下不是弱者,您身上有着大鄢的福祉和希望,而沈家愿意成为殿下手中的一把刀,为大鄢的安危尽绵薄之力。”

“沈家能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长乐看着自己的手,娇嫩光滑,只拿过金珠玉翠。

沈玦道:“殿下可知为何太后能嫁到皇室,单单是因为我沈家地处仙境,人人相貌较好?是因同显帝在沈家发现一处铁矿。他不愿公开,便许诺沈家女子嫁于皇室,而沈家世世代代为他冶炼铁器,我们不知铁器流向何处,也不能私自出去。直到同显皇帝驾崩多年后,沈家拼死逃出联系上沈太后,才换来沈家上下一命。”

长乐依然背对着他。

“殿下仅知您的姑父谢驸马被杀,可知他的兵器哪来?沈家冶炼的铁器无一不是军用,同显帝偏偏未用于鞣苒作战,而是全部留给他的女儿,为他的女儿夺位铺垫。在同显帝心中唯一能继承他位置的是您的姑妈,而大鄢如今的基业是您的父皇,您的哥哥用自己的心血立起来的。哪怕内忧外患,哪怕阻力巨大,他们也担负起一个皇帝应尽的职责与义务。”沈玦的声音逐渐变得激昂,“现在,这样的江山被人用奸计窃取,还要将温沈一脉灭绝,殿下您忍心看着自己父兄的心血被断送吗?”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长乐沉思不语。

在沈玦心绪上下翻腾时,她转过身,笑了。

“我等你们太久了。”

沈玦道:“那孩儿尽快与沈家商议母亲的去处。”

“不用,只要沈家足够的忠诚,我相信会有人来迎我的。”

风开始夹杂着燥热,堆积的夏日火般的阳光开始到来了。

一月后,温煜登基,定年号永宁。

永宁二年某日,冯腾他们几个大太监拿着朱笔犹豫不决。

最终,秦宏一把按下冯腾的手,画上了司礼监笔下的第一个朱批。

“这是圣上允许的,那群人都说不得。”秦宏脸上带着喜气的笑,“恭喜冯公公了。”

冯腾却没有这般开心,他感觉自己的寿命尽头已经在眼前了。

永宁四年,天灾不断,群臣呼吁天子开坛祭祀。温煜行至国业寺途中,突然遇上暴雨,恰好有一小庵得以避雨。

温煜任由他们手忙脚乱地擦去他衣服上的水,不经意间瞥见格外寂静的院子,问僧尼那是何处。

僧尼道:“是庵主修行的住处。”

温煜兴起趣味,他止住众人,慢慢走过去,推开门。

相隔数年后见到的故人,静静地坐着在昏暗的光线下。

她面露微笑,仿佛聚集了所有的光晕:“不知施主为何而来?”

温煜拿起她面前的热茶,一饮而尽:“为我的国师而来。”

晤故人

国业寺祭坛前的众臣在一阵雨后终于等来温煜,他们恳切地望着尽头逐渐清晰的身影,最终神色大变。

“跪!”

听令而跪的心随长乐的迫近而忐忑。

长乐步伐稳重,平静地迎着一个个震惊的表情。

再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她不知道百姓会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她,但她知道,在那些大臣心中她仍然是最可憎的女人,是大鄢皇室的耻辱。

行至阶梯中层,站到老师和杨阁老身旁,顿时迎来更大的打量,如同刀刮在她脸上。

那些重臣嘴角蠕动了两下。

猝不及防下,长乐肃穆而跪,沉声道:“妙静恭请圣上登台祭祀,以应上天恩泽,为万民祈愿。”

前排看热闹的勋贵宗亲立刻响应:“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大到唬住后面听不见的文臣,一下子呼声越来越高。

嵇起予嘴角带笑,欣慰跪下。

在阵阵声响中,亢奋的奏乐随之而起,响彻天宇。

被气住的重臣迫不得已咽下声音,跟着高呼万岁。

温煜不动声色地睨了长乐,缓步走向最高处,他转过身,注视着广场上行跪拜大礼的人群,缓缓展开双臂,示意停乐。

他道:“朕已寻回国师,今日起,大鄢万民安乐。”

在海潮般的回声中,有些人哀恸地闭上眼,似乎预料到今日之后的血雨腥风。

回到大鄢都城,温煜忍不住大笑:“你瞧见他们的神色了吗?愁眉苦脸的。”

“明日少不得要参我,他们想说的话,我大概能背下来了。”

温煜躺在榻上,没个正形:“左不过又扯上礼法罢了。若礼法是个有血肉的人,怕早就被舐得千疮百孔。要我说,还是修道好,得万法精妙,忘红尘俗世,过眼云烟,都是过眼云烟。”

“四哥倒比以前还豁达。”长乐略带怀念。

温煜道:“铁打的文臣,流水的皇帝,幸亏我早早立了太子,待他长至十四,我便自在逍遥。说来,你还未见过呢,冯腾,把太子抱来。”

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孩子被抱来,亮黑色的眼睛流淌着天真的疑惑,似乎在猜测她是谁。

“温璇初,你喊他初儿便行了。初儿,这是你姑妈。不过这个称呼只能无人时喊,若有外人在喊她国师。”温煜将小孩推到长乐面前。

长乐蹲在他身边,观察他的眉眼,有一种熟悉感让她挪不开眼睛。

“姑妈?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璇初仰着头,一本正经地问。

朱红的太子袍一下触动长乐,她忍着泪:“姑妈刚从一个很远的地方回来。”

她摸着他的脸,想着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必定也这般大了。

“姑妈你为什么要带着帽子?”

长乐对他充满了耐心:“因为姑妈是出家人,剃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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