煽情尴尬症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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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如影被太后叫走,一直到晚膳时也没回来,吴良原本还兴致冲冲地准备下一顿,结果被告知太后留萧太妃一道用膳了。
这一闲下来,吴良还有些小失落,也有点替萧如影担心。太后是在深宫斗了大半辈子的女人,萧如影还是年纪轻轻的小女孩,万一被看出什么破绽,或者惹太后不快了,那岂不是很危险?
心里藏着事,吴良难得没有一回寝屋就急着睡觉,而是点起灯坐在桌案前写写画画,安排起小厨房的食材采买。有了职务,自要好好干,不能因着老乡照顾,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和本分,不然会给她添麻烦的。
夜静无声,吴良写着写着,不经意一抬眼,才发现窗子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个黑人影,顿时吓得一哆嗦,毛笔掉在纸上,墨迹糊开,写的东西全作废了。
吴良哪里顾得上纸怎么样,他现在整个人动也不敢动,额角直冒汗,脑子里闪过无数灵异恐怖鬼片还有柯南片段,就在这时,人影敲了敲窗户,轻“咳”了一声。
诶,有点熟悉?好像是……阿如?吴良这才反应过来,害,能这么来找他这个小太监的,除了阿如还能是谁嘛。于是三两步走过去开了窗户。
只见一身黑衣的萧如影立在外面,一只手上还端了个盘子,定睛一看,是盘马蹄糕。萧如影见吴良开窗,对他笑笑,说:“既然没睡,出来待会儿呗?有夜宵。”
吴良立马兴奋起来,几乎没有犹豫,就出了门跑到萧如影面前。“咱们做什么?阿如?”就差没个尾巴在后面摇了。
萧如影把糕点递到吴良手里,指指房顶:“你拿好,我带你上去。”没等吴良反应,就上前抓住他的腰,吴良只觉一阵失重感袭来,还没来得及叫唤,脚就踩到了实处,往下一看,他们已经在房檐上了。
“卧槽OAO,秀啊小姐姐,轻功卓绝啊。”吴良激动得脸都红了,看着一脸轻松淡然的萧如影,还想夸什么却找不出形容词了,只有满脑子的卧槽。
萧如影听了,也忍不住嘴角疯狂上扬,原身这功夫是真的好,到叫她捡了个便宜,享受了一下武林高手的感觉。她望了望远处,道:“今晚月亮不错。就是你这房子太低,回头我带你到我大殿顶上玩儿。”
吴良也跟着看过去,皇宫层层叠叠的屋檐静默地被笼罩在夜色中,空中一轮皎皎明月像在注视着这片大地,注视着他们两个人。
此情此景,自当是最适合吟诗作对,抒情伤怀。然而,想到这儿的吴良,突然给自己脑子里敲响了警钟——不行,不行,他完全不想挑起什么抒情的话题,太奇怪了,对月谈心什么的。不知为何想起了武林外传里佟掌柜和白展堂那段,他浑身上下都尴尬起来。
萧如影没发现吴良的纠结,自顾自地蹲身坐下,拽拽吴良的衣摆,仰头问:“愣着干嘛呢?坐啊。”吴良僵了僵,小心翼翼地学着萧如影的样子坐了下来。
不等萧如影开口,吴良抢着问到:“对了,太后下午叫你做什么去了?”
萧如影皱了皱眉,苦着脸吐槽:“别提了,又是赏花喂鱼又是打马吊,一边忆苦思甜一边感慨人生。我看这老太太有点神神叨叨的。”
“她会不会是在试探你?你有原身的记忆吗?”
“我,呃。忘了说了,我这个身体本来就不是萧太妃。”萧如影一拍脑袋,解释道,“萧太妃闺名萧竹夏,应该是我的双胞胎妹妹。”
吴良咂舌,没想到还有这种隐情,所以,她没有萧太妃以前那些……还有作为先帝妃子的记忆。不知为何,吴良松了口气,可能他之前是在替她膈应吧。
“我穿来时,正好是去悟戒山找萧太妃的路上,但我到那儿却发现她掉在山崖底下的尸骨,我想查清她死的真相,也要混进宫找你,所以就顶替了萧太妃的身份。”回想起萧竹夏的惨状,萧如影脸色难看起来。
萧如影不信是意外,也猜凶手就是太后,可一直没有证据,见“萧太妃”重新出现,太后也没表现出丝毫诧异,对她还是亲切和蔼,当闺女了似的。但太后是亲手把萧太妃变成了她的“妹妹”,妻妾和睦成这样?萧如影无法理解古代女人的想法。
“你要小心呀。她现在怀疑你了吗?”吴良接着问。看她脸色不好,把手里的糕点递过去,示意她吃点。
萧如影捏起马蹄糕咬了一口,才道:“你也吃啊。怀疑?我说我失忆了,一些小习惯细节,我问了墨莲,其他的,她怀疑也没证据呀,我们脸一样的。”
“那就好。”吴良稍放心了些,也吭哧吭哧啃起了糕点。
“其实我找你来,是想说明天去看小皇子的事。”萧如影想起正事,看向对方,“明天给你换贴身内侍的衣服,跟在我后面,别引起注意就行。”
“嗯嗯,我不会搞砸的。”吴良乖巧地点头如蒜捣。
“还有,七星煞是什么毒?你在书里怎么描述的?”
“这个……没有几句,就是反派岐王的属下从江湖里得来的毒药,就,我瞎写的嘛,什么十几种毒草混合而成啊,毒液渗透筋脉,削弱体魄,晚期摧毁心智,至人疯癫而死,没有解药……之类的。”吴良越说声音越小,都不敢直视萧如影的脸,并试图往旁边挪动。
果不其然,一根手指戳到了他的太阳穴上。萧如影点着他脑袋,质问:“还就几句,你还想多少?嗯?没解药,那是谁做的?”
“我没写,没设定。”吴良也没敢躲,委屈巴巴低头认罪似的。
萧如影有点崩溃,拽住他衣服把整个人晃了又晃。“你再想想,就算没写出来,那种在心里脑补的构思都没有吗??”
吴良艰难地摇摇头。萧如影也发起了愁。作者都一点儿信息都没有,江湖这么大,凭他们两个怎么找啊?而且皇帝肯定也派出去很多人了,这些高手都没信儿,他们两个凭什么能找到呢?
“小废柴,干啥啥不行,认怂第一名!”萧如影没好气儿地又捅了捅吴良。吴良也不生气,反倒觉得这亲切,傻乎乎地乐起来:“不是还有娘娘嘛,凭娘娘的聪明才智,咱肯定能回家的。”
一听到回家,萧如影低落下来,转头轻声问:“你想家吗?”
躲不过这个话题了。吴良的耳边仿佛响起了一声“Game over”——他们还是聊到了这种话题上。他真的、真的不是很想说,因为怕说着说着,就憋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吴良不自在地仰起头,无处安放的视线只能寄托于月亮,他努力养起唇角,缓缓道:“我其实不怎么想。”
“父母各自再婚,也没什么朋友,我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周,除了外卖没人来找过我。又摊上那么一堆烂事儿,有什么好想的?”
萧如影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踩到雷了,抿了抿唇,她伸手试探性地搭在吴良肩上。正逼着自己想出两句安慰的话,又听到吴良接着说。
“害,可是能回现代也比在这儿好啊,至少不愁掉脑袋,丢了性命。如果回不去……那就只有好好活着了。”吴良低下头,泪意好不容易憋回去,一贯没心没肺的脸上终于没了笑意,只剩一些被命运捉弄后的麻木和沧桑。
他真的,不想被别人看到这个样子。一个,只剩空壳的躯壳,他用了五年,把自己从有血有肉有尊严的人活成了一个躯壳,每天最大的目标,就是活着。
可多可笑啊,才认识萧如影两天,他就对她托付了全然的信任,对她连半点恶意都生不出来。恐惧,欣喜,激动,惊讶,担心或难过,喜怒哀乐又一下子回到了他的情绪系统里,什么事都不再像隔了层纱一样,完全触不到他的内心。
就好像灵魂一下子又有了重量,自然而然地想靠近这世界上唯一的同类。萧如影不会知道,她的出现对吴良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是重生。
所以,他才不想展露这些软弱。这种矫情的话,适合跟才认识两天的人说吗?他怕自己说多了,会吓着自己可爱的小读者。万一对方误会自己对她有什么想法可就不好了。
萧如影确实有些被吴良的表情吓到。是啊,五年,一个底层小太监,她不敢猜测对方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原来笑脸背后,是被荆棘刺痛、面目全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