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空白地方,是现在的她能续写出来的吗?
已经出入朝堂多年的自己,在官场中早就磨没了这一身的才气,被权欲蒙蔽了心眼,已是再写不出如此清新脱俗的诗歌了。
就算是想从记忆深入将这首诗挖出来也是不可能了,她在国子监的时候是有灵感就作诗,数百首的诗,她也不能首首都有印象。
再瞧瞧手边的白纸黑字,不说她够呛能把诗填完,就说这一手草书,上一世怕被人认出来加之写折子方便,早弃草从楷了,由自己亲手抹去了“苻令珠”的一切。
如今真是无从落笔,也无法落笔!这一落笔就要露馅,她苻令珠的面子不用要了!
暗暗苦笑一下,内心忍不住哀嚎,你让我写楷书,我能写得板板正正,要多干净就有多干净,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你现在让我写草书?呵呵……
你现在让我七步作诗?呵呵……
许是她愣神的时间太长,王易徽放下手中毛笔,转了两下自己的手腕,“你这是要认输?”
谁要认输了!
她苻令珠是谁?当场认输面子还要不要了,抢了她的宰相之位,还敢呛她,不要脸!
她又再次看了眼桌案上的半首诗,眼角一抽。
心里只剩两个字徘徊悲戚:“要完!”
第2章 变化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苻令珠半眯着眼睛将王易徽从头打量到脚,随即勾起唇角,下意识要用手去摸下巴,刚抬起来便反应过来,现在她可不是楚国公,得注意形象。
顺势抽出自己汗巾,假模假样地点在眼睛处,声音凄楚,“五郎,竟是真的要同我解除婚约?这比试都已经进行到第三场了,还,还要继续,五郎好狠的心啊。”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打了一个激灵,太贱了太贱了,哎呀,受不了受不了。
“嘤嘤嘤。”
王易徽只是眉峰动了动,依旧冷着脸道:“三娘可是身体不适?我观你刚才差点昏倒在地,比试可延期进行……”
他话没说完,苻令珠嘤嘤声更大,活像个被欺辱的小娘子。
周围哗然声入耳,平常抬着下巴走路的高傲小娘子,画风突变柔弱可欺,大家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我们两个单独谈谈!”
苻令珠还在心里唾弃自己,为了不继续作诗,竟然假哭,人就被王易徽拎着胳膊拽走了。
王易徽看着她受惊一般,但是压根没有半点眼泪的眸子,简直要被气笑了,但还能维持住自己冷淡的面皮。
“三娘,这场比试是你提出来的,因何变卦?”
这让我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我作诗作不出来,所以出此下策离开那里吧。
“嘤嘤……咳。”苻令珠本来还想再接着装会儿,回避一下。
可王易徽的目光如影随形,压迫感着实太强,索性假模假样拿手帕揉了揉有些发痒的眼,娇嫩的眼周立刻红了一片,让她看上去楚楚可怜。
王易徽目光幽深,视线在她娇嫩的脸蛋上转了一圈,又移走了。
怎么着,作甚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是不是想怎么霍霍我呢?
苻令珠再心里嘟囔,又骂一声王老狗。
那王老狗开口说话了,“三娘可是在拿我寻开心?我知让你等我三年是我对不住你,因而你提出想解除婚约进行比试,我也一一应了,如今这是怎么?”
扑面而来的质问让苻令珠忍不住挑了挑眉,那面对自己多年的对手,轻而易举就升起的胜负欲作祟,让她嘴皮子上下一碰,说道:“我改主意了,不想退婚了还不行!”
成功看见年少时的王易徽皱起眉,真是打从心底里感到开心,痛快!
王易徽压下满腹狐疑,“你不是立志要出入朝堂,成为巾帼宰相,认为嫁人非你所图?”
苻令珠被噎的一哽,目光不善起来,是谁?是谁让她巾帼宰相成为泡影!还有脸来问她,要不是你,我早就成为宰相了!
真是不提还好,越提越气,气得她都开始琢磨起真不退婚的可能性。
她和王老狗的婚事,是双方父亲诡异的成为朋友之后定下,打小的娃娃亲,不然就以王家的权势,她们苻家可攀不上。
年少时的自己志气高远,心比天高,一直不甘心女子只能相夫教子,磨着父亲送她入国子监,盼望着有朝一日,也能用女子之身出入朝堂。
然,自女帝登过帝位后,虽女子地位在其统治之下有所提高,但自从其薨,接连两位新帝上位,可能是怕再出一位女帝,对女子的打压愈发明显起来。
她们在国子监的女学生,人数越来越少,女子三从四德论又被反复提起,她想同男子一样入朝为官,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年轻就是爱头脑一热,冲动起来肆无忌惮。
王家是世代的武将,到王易徽这一辈,其父亲兄长皆战死沙场,因其要守孝三年,本就不想成婚的自己,默不作声等了三年。
三年后,王易徽出了孝期,苻令珠自知想要与其解除婚约,两家都不同意。
便直接在国子监同窗的见证下,和王易徽比试,逼他同自己退婚,比试一出,无论两家如何想,这婚都退定了。
谁知世事弄人,苻家惨遭覆灭,她倒是出入朝堂了,却是女扮男装,装男人一装二十载,原本以为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的人,在朝堂上因政见不合成了死对头。
最后更是临死,身份暴露都没能如愿当上宰相,可恨!
早就说过,王老狗你别落在我手上,索性这比试是万不能进行下去的,她真的有点不想退婚了呢。
没错,她既重活一世,又何必做跟前世一样的选择,朝堂不见血的刀光剑影,她早已厌倦,想要当宰相也是为了自己给逝去亲人的承诺,让他们看看巾帼宰相。
现今,她心里有些小雀跃,她尚且还在国子监求学,后来发生种种都还没发生,她的亲人都在世,宰相于她而言,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而父母一直认为王老狗是良人,是她坚持,才松口给两人退婚,本就对父母心存歉意的她,这一世为什么就不能听父母话,让他们开心。
嫁给王老狗,既能宽父母心,又能恶心他,一举双得。
这一世她不想当宰相,不代表就忘了上一世被王老狗算计的事。
等她出够气,就一脚踹了他和离,立个女户,岂不逍遥自在,美滋滋。
“对,你没听错,我改主意了,我,不,退,婚,了!”
王易徽疏离地后退一步,沉默半晌说道:“自从我回到国子监读书,你避我如蛇蝎,偶然遇见,言语间皆是要与我退婚之意,更何论一直暗中与我较劲,处处与我比较,还提出比试要我同意退婚,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一心要为女子谋生路,想出入朝堂之人,突然转性说要相夫教子,前后变化之大,难以让人相信。
苻令珠手里绕着汗巾低下头去,笑得有些渗人,但只留给王易徽了一个头顶,“之前种种也不过是我想引起五郎的注意罢了,父母之命,焉能改之,五郎,我们成婚吧?”
到时候,看我折腾不死你。
提及父母,到是令人有了两分相信,但也仅局限于两分。
王易徽那比旁人颜色略浅的瞳仁里面映着苻令珠小小的身影,蝶翅般的睫毛颤动,凝视她道:“你莫要后悔,入我王家,便出不去了。”
她昂着下巴,“落子无悔。”
王老狗,你且给我等着。
还欲再说两句,突如其来的钟声,吓了苻令珠一跳,那是国子监上课的钟声,伴随着钟声一起传来的,还有教习催他们回屋的声音。
真是,久违了的声音啊。
附近探头探脑,想要偷听两人说话的众同窗在钟声响起后,相继返回,这场退婚比试,终是被苻令珠的“聪明才智”所打断。
王易徽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而走,苻令珠心里刚升起自己打了一场胜仗的喜悦,立刻淹没在了自己不知学堂在哪的无语中。
也许是国子监的生活太过美好,所以在经历后来种种之时,有意让自己遗忘这里,因而对国子监的事情回忆中一片空白。
立刻拎着裙摆追上了王易徽,一副要和他一起走的模样。
从王易徽的角度看去,小娘子耳根通红,形似羞涩。
能不羞涩么,丢死人了,苻令珠低头看自己脚尖,时间太过久远,国子监的日子早被她遗忘在了疲惫生活之下,而且她少时只顾埋头苦学,根本没有私交甚好的同窗,如今竟是连自己在哪学习都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