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和血缘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即便爷孙俩相认不过才几个月,平时也没一直住在一起,可是梁桢能够感觉得出来,豆豆对钟寿成已经有了一种很难割舍的感情。
梁桢又把豆豆带去了医院,其余人都不在了,唯独钟聿还坐在对面椅子上,他还是维持那个姿势:低头,双腿微岔,双手撑住额头,白色墙面上就投下一个弯腰弓背的身影。
梁桢叹口气,牵着豆豆走过去。
豆豆先喊了声爸爸,他抬头看了眼,却好似无动于衷。
梁桢捞过孩子的脑袋,“他想看看你爸,我就带他过来了。”
原本眸中毫无光彩的钟聿总算点了下头,用微乎其微的声音应了声,梁桢不忍看,牵着孩子的手走到窗户边,把他抱了起来。
没进去,豆豆就趴在窗口往里看了眼。
“妈妈,爷爷怎么还没醒?”
“爷爷可能是累了,所以这次要多睡一点时间。”
“哦,那豆豆不吵他。”然后转过头来冲梁桢比了个嘘声,“妈妈你也别说话了,让爷爷好好休息。”
孩子的天真在此时竟变成了一根刺,扎得梁桢心口疼。
“好,那我们不吵爷爷休息。”她勉强接过话,把豆豆放到地上,带他又来到钟聿这边,椅子上的男人又重新低下了头,他总有办法把自己禁锢在一个独立的孤岛上。
梁桢想劝几句,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我先带豆豆回去了,晚上就不过来了,你…你自己注意休息。”
梁桢把豆豆带了回去,在煎熬中独自陪孩子在家呆了一晚。
沈阿姨是初二上午到的,一路风尘仆仆,还给梁桢带了好些家乡的特产,弄得梁桢很不好意思。
她把老爷子病重住院的事都跟沈阿姨说了,沈阿姨还唏嘘了一阵。
把孩子交给沈阿姨,梁桢就放心了,她驱车又往医院赶。
第275章 临终
梁桢到医院快中午了,大门口徘徊了很多记者,保安不让他们进去,可阻止不了他们结队在门口等。
这时不得不钦佩现如今媒体人的爱岗敬业精神,大过年的不用回家团聚,都扛着摄影机录音笔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站在寒风雪地里等。
有些已经在这边等了一宿,如此执着地搁这耗着,梁桢当然知道他们在等什么,可是转念一想,这世间到底有多荒芜啊,钟寿成大抵也想不到,他人生最后一站路,除了家人之外,病房外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他咽气。
“诶,那不是钟寿成媳妇吗?”记者里面不知道谁喊了声,梁桢一下成为众矢之的。
她当时刚走到大楼台阶上,记者一哄而上。
梁桢想逃已经来不及,被团团围在中间,录音笔,手机,相机,全部一样样凑到她面前,各种刁钻棘手的问题迎面而来。
梁桢自跟钟聿结婚之后始终低调,几乎不参加任何公开活动,一部分是来源于她性格里的“孤僻”,潜意识里不太喜欢热闹的场合,另一部分大概是对媒体没什么好感,早前她跟唐曜森的事,包括豆豆身份没公开之前网上对她的一些误解,直至到现在,媒体对她都不甚友好,所以梁桢对这帮记者有一种莫名的排斥甚至恐惧。
记者的问题她一个都回答不上,也不想回答,所以始终紧闭双唇,埋头往里挤,可是越排斥记者越积极。
要知道他们在这里熬了一夜,挨冻受饿的,好不容易等到有钟家人出现,不榨出点东西怎么对得起自己大过年在医院苦守的决心,以至于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
梁桢挣脱不开也逃不掉,推推搡搡之间几次差点都要被挤得摔倒。
频繁跳动得闪光灯下,脸上的表情从各个角度被记录,情绪也会被异常放大,包括紧张和排斥。
就在梁桢觉得脑袋快要被炸掉的时候,手臂突然被谁抓了一把,有人从外围挤进来,一手捏住梁桢的手腕把她往身边拉,一手撑起来隔空挡在她身后。
“跟我走!”
梁桢听到声音,猛地震了下。
她转身看了眼,一脸阴沉的唐曜森站在她身后。
“你…”
“先走!”
他用手臂护住梁桢,以绝对的身高优势带她冲出记者的包围圈。
“唐曜森?”
“刚才那人是唐曜森吧?”
一顿混乱中,总算有人认出来护着梁桢突围的人是谁了,这下可好,像是恶狼嗅到了腥味,记者更兴奋了,举着手里的工具又要冲过去,好在有保安冲了过来,大概也是看事情快要失控,半推半拽地把记者都挡在了门外。
人群里面有人骂娘,不服气甚至不甘心,纷纷举着手机相机和摄影机对着里面即将消失的两人背影狂拍一通。
梁桢跟着唐曜森一口气进了电梯,有些喘,还有些狼狈。
电梯上行,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刚想开口,楼层到了,门打开,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几个医生和护士急匆匆地往ICU方向跑,梁桢顿了下,心下不妙,什么都顾不上了,也赶紧跟着跑,一直跑到ICU门口,果然见医生和护士往里冲。
门口钟盈扶着蒋玉茭跟在后面,也想进去,却被护士全部拦在门外。
“家属配合一下,请在外面等。”
ICU的门当即被关上,窗户里面的帘子也合了起来,蒋玉茭先是有些茫然地站在那,继而转过身来,一下扑倒在钟盈肩上开始哭。
自老爷子入院以来,一向冷静淡然的钟老太太几乎日日浸在眼泪里,梁桢看了不免唏嘘。
此时钟盈也看到跟过来的唐曜森了,脸色明显僵了下,但碍于场合,两人并没打招呼。
钟聿呢?
梁桢这才发现,一直守在走廊的钟聿并不在,她转过身,有人从走廊另一头过来。
钟聿先是看了眼ICU门上亮的灯,继而看向梁桢,以及她身后不远处站的唐曜森,眸光在一片死寂的气氛中动了动,随之以极平静的口吻问:“怎么了?”
梁桢刚想回答,旁边钟盈抢先说了句:“血压突然下降,在抢救。”
钟聿眸色似乎也是一样的茫然,“不是一直都挺正常吗,怎么突然又要抢救?”
钟盈:“这我哪知道,你得去问医生!”
钟聿:“那我去问医生。”
他扭头还真往电梯方向走,梁桢愣了两秒,赶紧追过去。
“医生都在里面抢救,你去哪里问医生?”
“你别冲动,还是在门口等吧。”
她一路追着钟聿,可是他腿长,步子快,梁桢追得有些吃力,好不容易快要追上了,梁桢从后面想拉他一把,可是手一碰到他就猛地甩开,梁桢都没防备,被他甩得往旁边踉跄了半步,好在旁边有墙,她扶了把,刚勉强站稳,抬头见钟聿又往前走,以更大的步子。
他仿佛跟谁赌气似的,梁桢心里也窝了火气,追上去两步,开口就冲他吼:“你这样能改变什么,有意思吗?还是你觉得……钟聿,钟聿?”
她话还没说完,前面原本快步疾走的男人突然往旁边倒。
梁桢脑子里懵了下,好在离他近,拽了把,可是钟聿人高马大,她压根拽不住,最后不得不跟着他一同跌坐到地上。
“钟聿!钟聿!”
她搂住人喊了两声,没反应。
“有没有人?来个人,医生,医生……”
那是新年初二上午,钟寿成在ICU抢救,钟聿晕在门口的走廊。
人醒过来已经是大半个小时之后,楼上普通病房。
梁桢本来正站在窗前接电话,听到身后有动静,她转过身,见钟聿不知何时爬了起来,正在撕自己手背上固定输液针的胶布。
”你干什么!”
梁桢掐了通话快步走过去,想制止,但还是晚了一步,他自己拔掉针头揭了被子下床,可脚下无力,刚落地又整个跌坐了回去。
梁桢气得要命,冲过去把他摁住。
“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钟聿坐在床沿甩了下肩膀,没甩开,顶着粱桢的劲想要站起来。
他要站,梁桢偏不允许,按住他的肩非要让他坐在床上,两人如此反复数次,最后还是梁桢先受不了。
她可以理解钟聿此时的心情,甚至可以理解他的言行举止,就像个撒气的孩子一样,不说话,不吭声,只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抗议,可他终究已经不是孩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