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这一出,老头儿葫芦里卖什么药?
钟寿成压住气,转着轮椅往前挪了两米,挪到桌子与钟聿所坐的椅子中间。
“我让你从B市赶回去,专程去医院看他,不是为了做戏,而是希望你能向他示个好!”
钟聿蹙眉,若不是老爷子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我,向他示好?凭什么?”
“就凭你现在还不能独当一面,无论是在公司,还是在那些董事和股东面前,起码最近两年你还需要靠他帮你撑住场面。”
钟聿一时僵在那。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什么老什子的家业和公司,但是所有人都觉得他不行,不行就不行吧,反正从小到大钟家人似乎也没对他抱有多大期望,包括他自己也并没想过要继承家业并发扬光大,只是无奈是根独苗,即便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他也清楚自己的责任,所以这些年钟聿在“进公司”这件事上并没表现出太强烈的反抗和反感。
自小环境决定,他姓钟,她就有逃不开也避不掉的命运,但是命运降临时他咬牙接着就好,这段时间突然被发配到B市搞那破光能公司,他不也在努力做好吗,凭什么总要反反复复拿他跟唐曜森放在一起比较。
难不成没唐曜森他钟聿就办不成事?
“爸,是不是您也觉得我必须依靠姓唐的才能把公司管好?”
钟寿成手掌在轮椅的扶手上握了握。
眼看着唯一的儿子长大成人,成家也即将立业,可是羽翼未丰也是事实。
“阿聿,我把富强光能的项目放手交给你去做,这段时间我也看到了,你做得很好。”
钟寿成很少夸人,夸钟聿更是少之又少,但今天他并不吝啬要夸赞几句,一来他在富强光能这个项目上所表现出来的能力确实令他很欣慰,二来他初入战场,需要士气和鼓动才能不断打赢后面的仗,但是作为父亲他也有必要提醒儿子,“能力尚可,但不代表你就能立马适应并站住脚跟。”
因为他要面对的不是一兵一卒,而可能是百万熊军。
先撇开外界那些危险和漩涡不谈,光公司内部,从股东,董事,到各个分公司的负责人,上上下下,他这年龄和资历哪个能服众?
更何况还有蒋家那边的人在虎视眈眈。
“当年我扶唐曜森上去,他吃了多少苦顶了多少压力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相信即便我不说你也知道!”
“可是我跟他不一样!”
“是,你是跟他不一样,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外人,你姓钟,你是我钟寿成的儿子,按理这点你要比他强,可是有时候道理并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底下那些人可能会因为你姓钟更加不服气!”
凭什么就因为他是钟寿成的儿子就要顺利继位?
论资历,论年龄他都轮不上,而股东也好,董事也好,甚至包括各个分公司的负责人也都是平均年龄四十以上的老匹夫,论辈分钟聿都要叫他们一声叔叔。
能够爬到这位置的都不是省油的灯,谁能服一个才25岁的愣头青管?
钟聿也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就光冲这些年受到的质疑和轻视,他也知道自己在这些人眼里充其量是个混混日子没什么抱负的富二代。
钟寿成转身轮椅又往前挪了点,离自己的儿子更近了。
“我知道你心里可能不服气,但是你必须明白一点,现在这些人之所以还能坐得住,是因为我还在,要哪天我不在了……”
“爸,说什么呢!”钟聿不爽地打断老爷子的话。
钟寿成坐在轮椅上笑了笑,叱咤一生,通天手腕,可到这一步也不得不向时间低头。
“爸老了,早晚总会有那么一天。”
钟聿捏着鼻子转过头,在他心中钟寿成永远精力充沛,明明前段时间才在网上看到老爷子跟一帮朋友去爬珠峰的照片,尽管没有登顶,但照片上的老人穿了件火红色登山服,手里举着登山队的小旗子,意气风发的模样哪像鹤发之年。
那会儿钟聿还在美国读书,半夜里看到老爷子爬珠峰的照片,打越洋电话回来,说爸,您悠着点,老爷子哈哈大笑,说自己腰不疼气不喘,还能往上再爬一段……
想想老爷子爬珠峰也不过是两三年之前的事,电话里那段爽朗的笑声似乎还萦绕在耳边,可怎么一下子,真的好像就一下子,一下老成了这样。
之前拄拐杖,现在坐轮椅,多说两句话感觉都会开始喘。
他以前不服老,说向天借了五百年,可现在靠在轮椅上跟自己唯一的儿子说,我老了……
当自己都开始承认自己老了的时候,就真的老了。
“阿聿,有些话你可能不爱听,但不爱听我也得说完。曜森这人,懂分寸,知进退,无论能力还是魄力都极其出色,而且在位这两年已经在公司形成了自己的影响力,最关键一点……他不会自我膨胀,也没有过大的野心,所以哪天要是我不在了,他能帮你稳住局面,也能帮你镇住那些人。”
钟寿成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只要自己一死,那些牛鬼蛇神,魑魅魍魉,全部会一个个钻出洞。
自己这个儿子不笨,也不缺能力,但到底太年轻,冲动易躁,缺少历练和定力,所以如果没人在旁边扶一把,不出两年就会被啃得尸骨无存。
第244章 聚餐
钟聿在书房陪老爷子呆了两个多小时,大部分时间都是钟寿成在讲,他默默听着。
往前倒退二十多年,父子俩能够这么心平气和坐下来说话的机会不多。
老爷子脾气暴躁,钟聿也不是能够轻易低头的人,所以经常三句话讲不到一起就开火,当然,他不会直接跟老爷子硬怼,一般都是采取迂回措施,实在不想听的大不了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点要比钟盈强,可是今天不同。
将近三小时,他靠在椅子上完全平心静气,抑或已经不止平心静气,而是另一种深沉。
老爷子也是一样,他以前讲话总带三分气度,不管你喜不喜欢,反正我是老子,你给老子听着就是,但今日不同,或许是病了,或许是真的老了,他愿意一句话分三口气讲,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而是换了种娓娓道来的方式,像是要把一腔繁复的心境嚼碎了,慢慢喂到儿子的脑子里。
父子俩一个讲,一个听。
窗外秋叶落尽,风刮得有点大,守在外面的钟泉不时会听到几声咳嗽声。
最终大概也是钟寿成自己讲乏了,小半个身子几乎瘫在轮椅上,他挥挥手。
“不早了,去吃饭吧。”
钟聿捏了下鼻子起身,开门,钟泉走上来。
“谈完了?”
钟聿表情无恙,“谈完了。”
“那留下来陪你父亲吃顿饭吧。”
他不说“老爷”,而是说“你父亲”。
搁以前钟聿跑都来不及,谁要听老头子一边吃饭一边训人还总讲些他觉得乏味的生意经,但今天几乎都没考虑,点头应了下来。
早已过了饭点,但家里主人不开饭,厨房那边也就不敢作声。
蒋玉姣出门了,这顿饭就只有父子两人吃,开饭前钟聿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钟泉已经把钟寿成从书房那边推了过来。
佣人提前摆好了碗筷,碗筷旁边还有一个小托盘,托盘里放了半杯温水和拧好的药片。
钟泉搀着钟寿成的胳膊想把人从轮椅上扶起来,可不知是不是一口劲没使上,老爷子拧着轮椅扶手的那侧胳膊突然脱力,起到一半的身子又猛地跌了回去。
轮椅在地上挪了几寸,钟聿听到动静赶紧小跑上前,双臂架在钟寿成腋下,几乎是提着把人弄到了餐桌前的椅子上。
落坐的钟寿成还笑了笑:“阿泉也老了。”
钟泉脸色未变,还是平日里一板一眼的模样,但语气要柔和了些,说:“是啊,我也老了。”说完自个儿笑了笑,旁边坐在椅子上的钟寿成也笑了笑。
钟聿别过身又捏了下鼻子,拉了张椅子坐下,“行了,别在我面前倚老卖老!”
钟寿成饭前饭后都要吃药,他就着半杯温水把药片吃吞掉了,钟泉还要在旁边伺候,他挥了挥手:“行了,你也忙半天了,下去歇着吧。”
钟泉走后厅内就剩下父子两人。
钟聿小的时候钟寿成几乎不着家,一年到头也就逢年过节会回来陪着一起吃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