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 瑟兰德阁下，我办不到。”
弗雷多从凳子上起身，视线在瑟兰德苍白如纸的脸滑过，“既然您不愿意让我碰他, 我可以不碰他。但他今日过后是死是活，可就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
瑟兰德昏昏沉沉地熬了许久。
他觉得饥.渴得厉害，身上一会儿像被火烤着一般，一会儿又像被冰水泡着一般，十分煎熬。
同时，他还惦记着身旁的莱格斯顿。
当外面的天空再次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变作昏沉时，瑟兰德知道黑暗魔界的黎明到来了。
他强迫自己睁开眼，下床去取了水盆和清水，从自己的储物戒指中取出药草，一点点捣碎替莱格斯顿敷上。
莱格斯顿肩背上的伤口已经成了紫黑色的腐肉，之前的治疗不但没有见效，反而加重了他的伤势。
也不知道这人此前是怎么笑着对他动手动脚的。瑟兰德暗暗想着，忍不住低头撩开对方的头发，轻轻在年轻人额头留下一吻。
“愿光明保佑你，愿黑暗远离你。”低低的祝福从瑟兰德口中流泻出来，他眼前黑了黑，手心里有细弱的光明之力流转着进入莱格斯顿的伤口。
房门外忽然刮起狂风，有细细土石从地上卷起摔在门板上，发出沙沙的刺耳声响。
瑟兰德掌心的光明之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渐渐加强，最后愈来愈浓郁。
直到整个房间被他的光明之力照亮，直到莱格斯顿身上的黑暗魔法被净化，直到他的伤口开始流出乌黑发臭的血液，直到他皱着眉头将要醒来。
瑟兰德身子晃了晃，脸上有细细的汗水顺着发际线落下，最后砸在莱格斯顿逐渐愈合的伤口上。
“砰——”
大门被踹开的声音传来，几名身穿黑袍的人影快步走进院子闯进屋内。
“光明法师！”
领头的人看到身上溢出光明之力的瑟兰德，瞳孔一阵收缩，立刻对身后的人挥手，“杀了他！”
锋利的刀刃迅速接近虚弱的法师，瑟兰德甚至能感受到阴冷的黑暗之力在他皮肤上不断游走，一点点蚕食着他的光明之力。
有血丝在光明法师的颈侧出现。他的发丝在狂风中扬起又落下，长刀将发丝斩成两段，下一秒恐怕就是血溅当场的场面。
“轰——”
重重的碰撞声在四周炸开，黑色的人影凭空出现在房间内，他的目光冷得仿佛天地间最坚硬的极冰，冰寒彻骨，杀气四溢，“滚出去！”
被震得东倒西歪的黑袍人肝胆欲裂，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退出屋子，在外面跪成一片。
“拜见魔主！我等不知魔主大人大驾在此，冒犯魔主，请魔主责罚！”
那领头的黑袍人大声请罪，脸上冷汗涔涔而下。
“你们身为地狱魔王的巡查使，有权对危害黑暗魔界的存在进行格杀。只是这人是我的恩师，由不得你们动手。”对方说完，挥手将所有人送出小院，将房门重重合上。
随后他转过身，面对安静坐在床边的法师深深一礼，“老师。”
瑟兰德静静地，仿佛与四周的空间已经融为一体一般，不动不说话。
他的眼眸明明灭灭，心底思绪翻腾辗转，无数的情感喷涌而出，又戛然而止。
塞西迪尔在这样的对视中渐渐平静下来，一腔热血逐渐转凉，变作刻骨的寒冷。
“您失望了？”他直起身，上前一步，“还是根本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
他指着床上的年轻人，眼睛中流露出的是讽刺和寒凉，“您这些时日陪着这样的一个人，是不是已经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我亲爱的老师？”
瑟兰德的神色终于微微有了变化。
他凝视着眼前熟悉至极，也陌生至极的青年，心底断断续续地出现钝痛和悲伤。
“塞西……”
他的孩子，他最重视的学生，成了魔王，一个强大至极也冰冷至极的黑暗魔王。
“您还知道我的名字。”塞西迪尔仰起头，用俯视的目光看着瑟兰德，“您用这样的方式逼我出来，就是为了床上这个人！”
“您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他声音出现些微的哽咽，眼神里也是倔强中掺杂着疼痛，“我等了您那么久那么久，期待着看到您，结果您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让我等了这么久，甚至在来到黑暗魔界之后，也是时时刻刻心心念念着他，没有给我留下一丁点的位置！”
塞西迪尔委屈极了，也痛恨极了。
从瑟兰德来到黑暗魔界之后，塞西迪尔就一直观察着他。
在这期间，哪怕瑟兰德有一丝丝地念着他也好，只要有一丝丝，他都不会躲到现在才出来见他。
可他没有。
老师唯一一次的提及他，也是为了床上的这个武士。
塞西迪尔不明白，明明他才是陪伴了老师大半生的人，明明他才是老师最亲近的人，明明他才是陪着老师参加成神试炼，一直走到现在的人——
凭什么最后得到老师信任的，反而是床上这个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年轻人？
瑟兰德缓缓皱起眉来。他不知是该开心现在的塞西迪尔不是试炼境里那个对他无比仇恨的孩子，还是该悲伤这个孩子其实离仇视他已经不远了。
“我很抱歉，塞西。”
终于，瑟兰德轻轻开口，仿佛在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没有及时赶到你的身边，是我的不对。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放弃所谓的试炼机会，陪你走过所有的苦难。”
瑟兰德眼中是密密麻麻的心疼，“你堕入了黑暗……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痛苦，以致于堕入黑暗。塞西，我宁可承受这一切的是我，你明白吗？你是我最重视的孩子，正如光明于我，是我绝对不可放弃的存在。”
“绝对不可放弃的存在……”塞西迪尔喃喃重复着，眼中闪过重重情绪，最后化作浓烈的喜悦。
“老师的意思是……不管我现在的身份是什么，都不会放弃我？”
“嗯。”瑟兰德轻轻点头，眼神中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塞西，我永远不会放弃你。”
“老师！”塞西迪尔浑身的阴寒冰冷倏然消散，渐渐恢复曾经的依赖和轻松。
他快步走到床边，坐到瑟兰德身侧，伸手抓住瑟兰德的手，替他引出体内不断作祟的黑暗之力。
“对不起，老师，我也是太生气了才会让弗雷多这么做，您不会生我气吧？”将那些黑暗之力引走之后，塞西迪尔凑近瑟兰德，伸手抱住他的腰，笑得仿佛自己不是黑暗魔界的无上魔主，而是还是当初的那名小小孩童。
瑟兰德嘴角弯起一点笑意，“你没打算让我死掉，不是吗？”如果不是猜到这一点，瑟兰德也不会拼着全力消耗自己体内仅剩的一丝光明之力。
“当然。”塞西迪尔放开瑟兰德，对着他郑重发誓，“老师，我不可能真正的伤害您，永远不会。我爱您，就像爱着我的父亲——不，您远比我的父亲还要重要，您是如此慈爱强大，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就算是他的父亲，也不曾手把手教他如何握剑、修炼斗气；也不曾教他穿衣吃饭、认字写字，也不曾教他是非对错、礼义廉耻。
这一切都是老师带着他去做、去学习的。他的人生从记事起，就与老师绑定在一起，形影不离。
瑟兰德感受着灵魂中的撕扯在逐渐消失，光明之力也没有继续被侵蚀，心底不由一阵松懈，对着塞西迪尔笑了笑，道：“虽然我曾目睹你的出生，并且为你洗礼赐名，但我终究不是你的父亲。你的父王和母后才是这世上最疼爱你的人。”
“那您呢？”塞西迪尔问他。
“我也爱你。我没有孩子，你就是我的孩子。”他见塞西迪尔对这个问题有些过分的执着，于是补充一句，“我不知道与国王和王后比起来，我们谁更爱你，但我知道，在我的世界里，你最重要。”
至少在目前为止，你是最重要的，塞西。
塞西迪尔听到满意的回答，眼底凝聚起笑意，之前所有的不忿和委屈在这一刻都消失不见。
“老师……”
塞西迪尔喊了瑟兰德一声，正想要说出自己压在心底的话，结果就听到另外一个嘶哑的声音。
“瑟兰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