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街的人都安静,都震惊,民风开放,男女自由追求恋爱是没错,但敢像这样公然示爱的还确实没见过。秦三把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不知该作何回答,他看得出来袁缨是真心的,他来蔡县一月有余,蒙她处处关照,她性格坦率,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相处起来也十分自得,他知道袁缨对他心思不简单,他本想毕竟不会长留此处,恪守礼节便是,待到日后他离去,她的感情自然会消逝,可是,此情此景,此言此语,他该如何才能不伤害到她?
取刀少年人
沉默并没持续很久,一片鼓掌喝彩在沉默中爆发,更有几个活跃的人跳起舞唱起歌,打几个口哨起哄。
郝韵来看着乱套的水丰街,心里有些烦躁:“别吵了!”这一喝果然有效,大家迅速安静下来,又去假装忙自己手头的事,心里却都惦记着,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有一个热衷八卦的心。
袁缨含情脉脉地对秦三把道:“秦大哥,你不必对我说什么,当我一厢情愿便是,我等你”,说完便走回了自己的摊子。
秦三把确实无话可说,可是袁缨这样善解人意,他心里更不是滋味,怎么好好的就扯出一桩风流韵事。
“该交保护费了!”郝韵来粗鲁地敲桌子,拽回他的神思,“别说你没有,才从我这里拿走了十两”,小狐狸抢走他铜钱的第二天,他果然上门来讨债,关于钱的事情,他从来没含糊过,这一点也算是让人佩服。
他听了郝韵来的话,眼皮没抬一下,捡起地上的刀继续干活:“还是那句话,有也不能给你,上一回你借着职权之便对我敲诈勒索,这一次我不会再向恶势力低头了”。
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郝韵来知道与他多费口舌也是无益,只说:“上次我能借职权之便,这次便不能了吗?上次是袁缨,不如这次试试你妻子在你心里与五十文相比如何,菱县说远不远,我最不怕麻烦了”。
秦三把放下手里的活计,身子凑到她面前,本来两人之间只隔一张木桌,这下不过一寸距离:“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连我已经成家都知道?”
郝韵来心惊一下,整个人都被他说话时吐出的气笼住,仿佛在雾气森林里迷失了方向,但只在转瞬间,便恢复,退开一步,回想他的话,糟糕!他妻子的事情是在船上讲的,可并不是对她讲的,她好像已经提起过好几次了,对一个打铁匠的私事事无巨细全部知晓,是挺奇怪的,可是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也没错呀!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知晓又如何?总之,我一定会让你乖乖把钱双手奉上”。
秦三把笑着摇摇头,像是看着调皮的小孩自以为是的模样被逗笑,二人的较量还没结束,忽的从远处的屋檐上飞下一少年,白衣玉带,身后负剑,如天外来客,清冷出尘。
他展开手上的画卷,环视整条街的人,一下子便锁定了目标,朝着铁铺走来,走近再看,完全是美玉琢出来的人,他年纪不大,至多十五六,脸上稚气未脱,白净粉嫩,两颊还有婴儿肥,圆圆的眼睛明亮有神,可他气场却强,不苟言笑,像是沉浸世间几十年后归于平静。
郝韵来觉得新奇,小孩就是小孩,非得板着脸装大人,不过还挺可爱的。
他朝着秦三把道:“阁下可是秦老板?”表现得十分有礼,每个动作神情都恰到好处。
郝韵来噗呲笑言:“哪里是什么老板,真是太抬举他了”。
秦三把硬着头皮应下:”我是,不知有何贵干?”心里想今日不知吹得什么风,各色人物都往他这里聚。
少年道:“家师李玉,日前曾与阁下有约,但如今有要务在身,难以赴约,特命我前来转告秦老板今日不必再等。”
郝韵来闻言了然,原来那日他接头时所说的定刀之人便是李玉,她不禁替李玉捶胸顿足,为他不值,这人看着不像是个糊涂的,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做傻事到这地步,华佗再世也难医了。
“原来如此,不妨事,李先生先前定了一把刀,现在可是要拿走?”
少年摇头:“否,家师亲自来取”,不知从何处变出一锭金子,放在秦三把面前,“此乃赔罪,秦老板海涵”。
秦三把眼睛都直了,嘴上还算明事理,虚情假意道:“这怎么好意思,李先生已经给的够多了”,他两手在身后攥着衣服。
郝韵来嗤笑一声,少年人看起来并不懂这些客套话,正色道:“阁下勿推辞,此乃家师特意吩咐,无论如何请收下”。
他一脸为难:“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把金子拢进了袖子里,“顺便问一句,李先生什么时候来?”
少年人:“这便不知了,恐怕得些时日”。
“嗯”,秦三把点点头,“少侠打哪来啊,不如留下吃个晌午饭?”这话也是标准的客气说辞,他自己的温饱都难已解决,哪里有闲钱请别人吃饭,况且这少年贵气逼人,显然是金银堆里长大的,必然吃不惯山野粗味,要是山珍海味,那也没有,所以这话说了等同于没说。
少年垂眸,思索了片刻:“阁下真是良善,正好一路赶来饥饿困乏,如此甚好”,他眉眼之间有了一丝兴奋,瞬间又强行压抑变作冷面,他还真是不懂人情世故,以为世间皆好人,将客套话当做盛情邀请,郝韵来一边旁观,倒要看看秦三把怎么反应预料之外。
秦三把眉毛颤抖一下:“好,行,感谢赏光”。
少年:“那我们这便去吧,来时路上看到一处酒馆,临江而建环境尚可,但店面太小,菜色也不知如何,胜在路途近,一试无妨,我在天黑之前还要赶回去复命,便不挑剔许多”,他认真分析仙味居的种种。
他放缓手里的动作,心里像是被人从瀑布上扔下来的感觉,堂堂仙味居被挑剔成这样,这小子怎么不上天庭和玉帝同桌饮宴,可人家毕竟是来给他送钱的,是故依旧热情:“少侠有所不知,这个酒楼饭菜难吃服务差,绝对不能去,倒不如去寒舍,我亲自下厨包你满意”。
“也可,那我们快走吧”,他信了秦三把的鬼话,暗自庆幸,果然酒楼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秦三把盘算着家里的米面,思量着少年看起来顶多吃一碗饭,他再把昨天挖回来的不值钱野菜炒一炒,熬一锅稀粥,这样一看损失不算大,情绪稍稍变好。
郝韵来看着秦三把收拾了铺子,准备回家:“我也去”。
所有人都侧目看她,郝韵来脑袋一转:“你还欠我五十文,这顿饭可以相抵,我也不找你妻子的麻烦,如何?”她其实是对这个少年感兴趣,也想跟着去看看,为无聊平凡的生活添一丝乐趣。
她的说辞并不能使众人信服,顾长林出言:“头儿,你真要去?你能行吗,我陪你去”。
“嗯,不用你跟着,你们先回去吧,保护费也收的差不多,这最后一户我亲自与他周旋”,钉子户说的便是秦三把。
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郝韵来执着于这五十文,明知道此人油盐不进,是个难缠的,可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单鞭斗五虎之后,大部分人都认命交钱,只有零星一两个负隅顽抗,郝韵来当时可不是这种好脾气,一再的和他们多费口舌,直接在县衙调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官差,在他们回家路上从背后套了头二话不说一顿乱揍,揍得他们什么与天斗与地斗的想法都没了,只恨自己没长十双手,不能再快一点把钱恭敬递上来。
一顿粗茶淡饭换五十文,是桩好买卖,秦三把道:“一言为定”。
秦三把在前领路,走的极快,早吃早完事,少年毫不费力跟的很紧,唯有郝韵来稍稍吃力,甚至有时得小跑几步才能勉强不落队。
到了秦三把家,张老头不在家,他解释说他去隔壁县探亲去了,约摸十几日光景才能回来。
秦三把擦了擦院子里的石桌和凳子,招呼少年坐下,给他用带有缺口的碗倒了一碗白水:“歇息片刻,饭菜马上就好”,进到厨房去做饭,自始自终对郝韵来不闻不问。
不一会,烟囱里冒出袅袅青烟,屋顶上的茅草在微风里摆动,偶尔有一两根不太牢靠的便从上面悠悠飘转而下,正巧落在郝韵来脚边,她捡起一尺长的碎茅草,两根指头捏着捻来捻去,茅草快速旋转出虚影,一个变作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