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说的是他自在,还是鱼自在。
“原来如此。”谢灵乔点点头,虽仍是不大理解。
“小伙子……”老人回头,欲同谢灵乔说些什么,却在看见谢灵乔微垂了眸的神情时,一顿,眼神中流露出些恍惚。
他瞳孔微缩,盯着谢灵乔的脸庞看,握着竿的手,不自觉地手背绷紧,青筋条条铮起,甚而胸口亦一霎起伏不定。
从谢灵乔的角度,可以望见老人神情有异,于是出声问道:“怎么了?”
“……哈哈,老头子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脑子也不大好使了,小友莫要见怪!”老人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摇头,自嘲一笑,然分外爽朗的模样,笑声亦洪亮,想来身子骨定然健朗。
谢灵乔想了想,答道:“您龙马精神,哪能同老眼昏花扯上关系?”这倒是实话,因老人家看起来精神头的确很好,至少比谢灵乔见过的老人都要好。
谢灵乔横竖不急着回去,便站在这里继续看老人钓鱼。
鱼钩垂在水下,片刻,仍一动不动,微风也已停,水面实可称风平浪静。老人原本独自钓无饵之鱼钓得十分悠哉,打谢灵乔来后——看清谢灵乔的模样后,神情从一刻的怔然后,似乎同之前变化不大,但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其虽未再继续盯着谢灵乔看,余光却时不时落在少年脸上。
那余光里透着一种复杂的、常人难以看懂的情绪。好比一片枯叶坠落在流水之上,枯叶或许挣动空间不小,然而主动权始终是为流水所掌握。
谢灵乔准备抬脚离开时,老人喊住了他。老人看向谢灵乔,脸上经岁月流逝而形成的沟壑在这一时刻似乎变得温和释然起来,老人从左边窄袖中摸出一样什么物件,对谢灵乔道:“来,小友,这个送给你。”
谢灵乔下意识地把手掌摊开,紧接着手心里一凉,是金属般的凉意——他看向手掌,发觉其上静躺着一枚钥匙,这钥匙造型有些特别,顶端用铜铸了两根细细长长的鸟羽,而这钥匙上部,远远看着,倒像是一枚铜钱连着两根羽毛。
谢灵乔不知送他这个干什么,且大家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没道理收人家送的东西,便委婉推拒。老人把眉一挑,笑呵呵,只道:“小友,老头子瞧你十分投缘,你若不收,可是看不起老头子?”
谢灵乔就只好收下。他对对方道谢,而后将铜羽钥匙收到袖中,这才辞别对方,转身离开。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时,老人深深地凝望着他的背影,而后溢出一道无声的叹息来。
白色的水面略起波澜,老人握着鱼竿,继续钓他的鱼。只是,观之背影,竟似恍然间又老了几岁。
谢灵乔一边踱步,一边考虑着自己当下的处境。——什么都不做是不行的,那个怪人一开始便同他说了,这是一个危险的江湖——而人类才是最危险的,因为有人才有江湖。
他默默地将当下自己所拥有的资源、能力,融在目标里先做一个计划……
回到铸剑山庄时,逗留在庄中的人已少了许多,大抵林花夫人并不提供住宿。
谢灵乔决定先去找林花夫人。他并不是要离开山庄或者从此弃风隐桥而去,因还得留在风隐桥身边先保命,而找与风隐桥相熟的林花夫人,说不定能取得些有用信息。
然而,当他刚刚走到一栋小筑前,迎面便遇上了一群崆峒弟子,其中便有沈令。沈令在这一群人中间,英姿挺拔,尤为显眼。
正好,谢灵乔今天同沈令说他们俩之间的事一会再说,没想到这么快两人便这样撞见了。
沈令一看到谢灵乔,眼前便是一亮,举步如风,到谢灵乔面前来,刚欲开口,想到了什么,回头冲其余崆峒弟子道:“你们先回山腰处客栈,不必等我。”
“是。”
“好,师弟多加小心。”
沈令虽然年纪轻,却已隐隐成为这一代崆峒的主心骨,师兄们不论大事小事都习惯听他安排,沈令说完,十数人便先行下山去。
“乔乔。”沈令早已不是变声期,叫谢灵乔的语气却同三年前没什么变化,他隔了这很近的距离,试探性地握住谢灵乔的一只手。
将这柔软无骨的小手握在手心里。
由于时间隔得远,好久没被对方碰触过,以至于在彼此皮肤相触的一瞬间,谢灵乔尚有一丝丝不适应,不过,他并未甩开这只手。
沈令已经从初初重逢谢灵乔时过于激动混乱的状态中清醒了许多,也反思了自己,他想——乔乔当年其实也有不得已的缘由,而他,上来便那般对待乔乔……但若说对于当年谢灵乔的不辞而别,沈令已经完全不生气,那自是不大可能。
沈令担心,因为他方才那冲动的举动,谢灵乔从此便对他退避三舍……虽然即使是那样,沈令依然可以把对方抓回来。
“……嗯。”谢灵乔低低的应了一声。
第54章
“对不起,我……太过冲动。”沈令声音微哑, 道。
“……嗯。”谢灵乔又应了一声。生气的是沈令, 道歉的也是沈令, 谢灵乔除了一个“嗯”字, 一时也不知如何回应。
沈令观察谢灵乔的表情,发觉并不很勉强, 也并没很厌恶抗拒他的迹象, 稍稍放下心来, 他牵着谢灵乔的手, 柔声道:“那我们,换个地方说?”
能够再一次见到谢灵乔,沈令其实还是惊喜居多, 仿佛小时候最爱的宝物多年后失而复得,此刻, 谢灵乔任由自己的手被他裹在手心里,这种莫大的满足感温水一般充盈了他胸腔,
指尖似乎都酥麻起来——此刻, 别说生气, 便是令他对谢灵乔说话语气重一点, 他都不舍得。
“好。”谢灵乔轻轻点了下下巴。
沈令便同从前动不动牵谢灵乔的手、抱着对方一般,牵着谢灵乔先从此处离开, 换个地方说话。
他们行至后山。路遇有一片足有膝高的花丛,沈令索性将谢灵乔牵到花丛里,两人一起坐下, 就坐在其间。
这些花儿五颜六色、鲜妍美丽,应了初夏时节在山间肆意开放,衬着不远处林木葱茏、苍穹高远之景,更显出几分力争绚烂的劲头。但闻花香阵阵。
谢灵乔手边就是一株淡蓝如群星坠落的花儿。越漂亮的花草越可能有毒,他同风隐桥耳濡目染几年医术乃至毒术,这时便下意识地凭嗅觉辨了一辨——花应当是无毒的。他刚刚辨完,沈令已经扭过头来看他,目光怎叫一个专注。
谢灵乔回望过去,忽然心间涌出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三年前分离前的春夜里,两人便是一同坐在山间,只不过那时是坐在稻田旁的草地上,此时是在花间。
或许因为两人方才都已有一阵子的冷静的时间,这会都能心平气和地说起话来。
沈令与谢灵乔简要说了自己这几年的境遇,包括回门派后家人情况、遇到的重要的大事、武功进境等;谢灵乔说的就更简单了,谢灵乔说,自己几年一直在山谷中同风隐桥住在一起,但未提药人之事。
“你信中说要找的朋友,便是他?”沈令脸色沉了下来,如有飓风于眼底汇聚。
一想到谢灵乔这数百个日夜皆是同方才那个装模作样的男人住在一起,他便全然无法冷静下来。
那可是数百个日夜。沈令方才一眼就看出那人对谢灵乔定然有见不得光的心思,那么多个日日夜夜谢灵乔都与狼同穴,说不定……沈令不敢再想下去。
“对,是他。”谢灵乔如若说自己是个穿梭不同时空的人,定不会被相信,且潜意识里他觉得也不能说,于是顺口附和沈令的推测。
他这话刚出口,便觉身边空气莫名的一冷,紧接着他洁白的下巴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住,迫使他转过脸去,直视手的主人。
沈令就隔着这般近的距离狠狠盯着谢灵乔肤色柔腻的脸,沈令的眸中翻涌着浓浓的占有欲、压抑的怒意,“那,他有没有让你同他一起睡觉?”
宛如一名发现妻子可能同旁人有不可说的关系、胡思乱想且醋海翻涌的丈夫。
但谢灵乔分明不是他的妻子。
谢灵乔微蹙了眉,他被捏得下巴有点疼。他张了张口,道:“阿令,我疼。”
疼……
谢灵乔这样一说,沈令一怔,眸色立即浮现几分犹豫挣扎。下一瞬,他不再用力,改为细细检查谢灵乔下巴有没有被他没轻没重地捏出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