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洛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是傅雨白的心病,也是她的执念,这些年来,傅陌避而不谈,他又直肠子,说话也不会婉转点,总不能让他跑到傅雨白面前问她,既然心里对那对兄妹留有一份柔情,当初又何苦赶尽杀绝,完了又愧疚到极致而化成对他们的憎恶和恐惧?而现在,恐怕是傅雨白把对那俩兄妹复杂的情感全挪到了苏卿依身上了吧?
殿内的几人谁都没有再开口,良久,傅陌才问道:“昨日,郑首院与我说,依依体内的毒量虽大,但距离毒发,还尚需小半月。”
容洛予抬头:“什么意思?”
“七绝药断七脉,想要人悄无声息地病弱而亡,需得少量、多次、长期服用,不过,若是中途中毒之人遇上七七香,体内毒性就会立刻反噬身体,从而提前毒发。不过……”傅陌顿了顿,“依依之前曾大量服用过其他的珍贵药材,这些药材为依依化去了一些七七香的伤害,否则,那晚,依依已经身亡了。”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用七七香刺激了苏卿依?那一天,皇宫里不可能,苏城又有求于她,也不可能是他,在路上的话,她坐着马车,香气也透不过车帘,那个侍女不太可能……”容洛予仔细地想了又想,脑海里突然蹦出黑银之前的话:
“娘娘离府前,似与苏余氏有争执”
难怪苏之灵不见了!
容洛予这才恍然大悟,他就说密牢的守卫不可能松散成这样,这一定是场交易,有人和苏余氏接触了,那人答应苏余氏救出苏之灵,条件肯定是,身上带着七七香,然后在苏卿依去苏府的时候,与她共处便可!而知道七绝药遇七七香会立刻毒发,同时又有能力救出苏之灵的,唯有……
“这是两边都下手,以防万一啊……”容洛予喃喃道。
黑银和蛮娘见容洛予终于明白了,心里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紧接着望向面前的傅陌,见他摆手,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傅陌瞥了眼还在懵的容洛予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容洛予:“大哥,你说七绝药遇到七七香立刻毒发,那苏卿依岂不是……不会吧,我听说她这几天还挺好的啊,难不成是回光返照……呜啊——”容洛予看着手里刚刚被傅陌当成利剑刺过来的毛笔,不自觉冒了一身的冷汗。
“解药,已经给她喝了,再喝几天,余毒便清了。”
“大哥你真会说笑,七绝药的解药不是在……”鬼医青青四个字还没吐出,容洛予就瞪大了眼睛,“大哥你认识鬼医青青?!你居然认识鬼医青青?!!”
傅陌低头不理他。
容洛予咆哮道:“我之前上战场被弄得半死不活的,大哥你认识鬼医青青,居然见死不救?!!”
傅陌又拿起另一支毛笔开始沾墨,似乎没听见容洛予的话。
见傅陌不理自己,容洛予在心里吐槽一句“女人是宝,兄弟是草”,才讪讪道:“那姨母……大哥打算如何?”
傅陌头也不抬:“我自有安排。”
……
而另一边,绿桃正坐在宋轶面前,紧张地绞着手下的帕子。
“绿桃,我再确认一遍,”宋轶依旧笑呵呵,“那一夜,遇到苏夫人之时,你就闻到苏夫人身上带有异香,后来,苏夫人给了娘娘一碗莲藕汤,娘娘喝了。我说的,对不对?”
绿桃心里正慌,不明白宋轶突然找她详细问了那夜的情形,末了,却要她确认这两件事情。那夜苏夫人身上的确有香气,但是苏夫人日日熏香,她也没太注意,至于那碗汤,别说喝了,苏卿依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绿桃啊,在这宫里生存呢,就要聪明些,你再与我说一遍,那一夜,发生了什么?”
绿桃看着宋轶的笑脸觉得瘆得慌,但宋轶是傅陌身边的人,他的意思,便是傅陌的意思。绿桃无法,只好说道:“那夜夫人拦下娘娘,给娘娘送了汤,娘娘喝了,临走时,我闻到夫人身上有种淡淡的香气,似乎不是京中常见的香料。”
宋轶笑道:“很好,再说一遍。”
绿桃又说了一遍,宋轶才满意地点头:“你且记住,日后若有人问起,只这一个答案,唯有这个答案,你可懂?”
“明,明白……”
……
夜里,傅雨白躺在床上,双眼紧闭,明明还未立春,夜晚还带着冬天的冰凉,但傅雨白却冷汗不止,气息逐渐不稳,身体还在不自觉地挣扎,似乎陷入了无休止的噩梦当中。
“哥哥!”
“走啊,快走啊!走了,就别再回来!走得越远越好,快走啊!”
“哥哥,我不要……”
梦中的哭喊声戛然而止,画面一转,是她的侧殿,窗外晴空万里,却不燥热,还能听见传来的鸟叫声。
傅雨白坐在高位,容澈在一边含笑望她:“母后,儿臣已将那些女人挪去行宫住着,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扰了母后的清净,您看,这样可好?”
傅雨白有些懵:“好。”
容澈呵呵地为她倒了杯茶:“母后近来有些郁郁寡欢,过些日子,我便唤阿陌进宫,让他来看看您如何?母后不是喜欢阿陌吗?”
“……好。”
察觉到傅雨白的走神,容澈只是依旧温和地笑笑:“母后可是不喜儿臣做了皇帝?儿臣都搬出阿陌来,母后也不曾对儿臣一个笑容。”
“怎么会。”傅雨白整理了一下思绪,“你切莫妄自菲薄,先帝众皇子中,只你一人适合做皇帝,你既不像十皇子那般软弱,也不像时王他们那般暴戾……你做了皇帝,施行仁政,又励精图治,燕云国在你手里恢复昔日雄风,哀家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不喜呢?”
容澈低下头一直在笑,似是因为傅雨白的夸赞而有些羞涩,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和他的神情截然不同:“既然母后没有不喜,那为何……”
“要将我与惊华,赶尽杀绝呢?”
二十三
“既然母后没有不喜,那为何,要将我与惊华,赶尽杀绝呢?”
傅雨白手里的茶盏啪一声掉在地上。
明亮的光线逐渐暗淡,眼前的画面逐渐扭曲,容澈的身上开始渗出鲜血。
“母后,为何?”容澈抬头,脸上多了几条伤疤,而伤疤还在不断形成,像是有无形的手如利刃般划过他的脸,十分的狰狞可怕,伤口处还在往外冒着血,他表情狰狞,“母后!儿臣可曾做错了什么?可曾伤害过母后?母后,为何如此狠心?”
傅雨白瘫坐在地上,频频往后退:“不,不是我,不是我……”
箭从虚空而来,咻一声狠狠扎进容澈的身体,容澈如行尸走肉般晃了晃,却没有停下走向傅雨白的脚步。不一会,容澈的身上又多了几支穿体的箭,衣服早就被染红,他恍若一个血人一样朝傅雨白走去:“不是母后,又是谁?”
“不,不是我,不是我杀你们的,不是我……”傅雨白转身想跑,容澈的脸却突然出现在眼前,离她极近,鲜血都滴到她的脸上。
“不是母后,难道是阿陌……”
“啊——”傅雨白惊醒,颤着声音:“阿芷,阿芷!”
傅雨白唤的是她的贴身姑姑刘芷,平常她一醒来,刘芷就会立刻来到她身边,可现在,刘芷却没出现。
傅雨白起身望去,见刘芷在不远处,朝着门口跪着低垂着头,不知跪着谁,但她很快就知道了——
清冷的声音穿过大半个空殿,落到傅雨白的耳畔:“姑母近日憔悴了许多。”
“……”傅雨白沉默了好一会,“你都知道了?”
傅陌平日里一贯的温柔好脾气,什么事情都能忍着,但是到了夜里,就是他算账的时候。果然,傅陌接了她的话:“是。”
“打算如何?”
傅陌像是深思熟虑了一番:“太皇太后因过于思念先帝,请求移去义山居住,为燕云国诵经祈福。”
傅雨白有些惊讶,一来,是因为傅陌似乎并不想公开她做过的事情,二来,是因为一个苏卿依,仅仅是因为一个和惊华长得相似的人,他们姑侄之间,竟然闹到如此田地。
良久,傅雨白才颤着声音开口:“陌儿,你还记得我以前是如何教你的吗?”
夜风中,傅陌的声音有些含糊:“身为皇室,情之一字,必得抛之。”
……
草拟的圣旨很快就下来了,苏卿依扫了一眼,算是给了个“知道了”的答复,宋轶见了,便识趣地拿着草拟的圣旨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