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登临,礼炮轰响。
灯船上的人、与慈圣楼大街上的百姓们,纷纷遥相下跪磕头,山呼万岁。
一时, 声震动天、河山俱惊。
礼乐声中,百姓们山呼结束,重新回归到欢声笑语之中。
密帝修剪得格外精致的长髯在夜风中微微飘动,望江山,密帝心生豪气。
“天赐南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朕只愿百年之后,能扪心无愧、昂首挺胸去见列祖列宗。”
扶着他的幸贵妃赶紧道:“皇上万岁之体,莫说这些有的没的。南密风调雨顺,也是老天感念皇上励精图治之心。是皇上的功德庇佑着南密百姓呢。”
数位重臣亦纷纷跟着说吉祥话。
只有元阙不会说,他是武将,拍马屁不是他强项。
他的职责就是守护皇帝安全,在这空旷的角楼上,既让皇帝登高临下观望人间,又让皇帝高兴而来、满意而归。
和元阙一样不想说话的还有曲皇后。
好话全让幸贵妃说了,她还说个屁啊。又见太子刘慎和文官们混在一处,跟皇帝嘘寒问暖的,其乐融融,而自家那个儿子,虽然长得一表人才,但不知怎么,就不太讨密帝喜欢。
曲皇后委曲啊,她也不知道儿子其实是诈伤。她只知道儿子手臂上受了伤,到现在活动还不太利落,怎么都是同一款爹,就得不到同一款疼爱呢?
冷眼看着幸贵妃和首辅许策,曲皇后突然觉得,自己的敌人恐怕还不止太子刘慎。
人说弯弯扁担折不断,密帝虽然孱弱,但他也孱弱好几年了,不还是照样让幸贵妃生了皇五子?
而且这两年密帝偶尔也还召幸其他嫔妃。万一再搞几个皇子出来,自己的对手可就越来越多了。就眼前这个幸贵妃,也是心腹之患啊。
若过几年皇五子长成,说不定太子刘慎都不是他的对手。
曲皇后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连密帝要回宫都没注意,还是幸贵妃柔柔地喊了她一声:“皇后娘娘,回宫了。”
烦,又显笨了。
将密帝送回乾勤殿,将防务职责交予了禁军,元阙才松了口气。
习惯性地左手抚着破云刀的刀柄,元阙想起了家中的贝安歌。慈圣楼大街的灯海、和护城河里的游龙,丝毫没有吸引他,他只想回家和那女人一起看灯,看将军府的灯。
“元大将军,咱们一起去观灯?”
傻乎乎的刘惓想跟元阙套个近乎,毕竟娶了义妹,也算是自己的“便宜妹夫”。
元阙还是冷漠脸:“抱歉殿下,臣府上还有事。”
刘惓虽被婉拒,倒也没恼,自己给自己化解尴尬:“呵呵,听说将军跟本殿那义妹感情甚好,都说没想到将军这么个南密国煞神,竟然被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降住了。哈哈。”
元阙也没否认:“那也是殿下这义妹实在与众不同。若臣回家晚了,她生气了,就不好办了。”
(贝安歌一个喷嚏:夫君你又在埋汰我。我什么时候生你气了,夫君回家晚,那是热爱工作!夫君回家早,那是热爱夫人!我才不生气咧。)
众人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发出了嘹亮的起哄声。
“哦嗬,元大将军这是栽在夫人手里了。”
元阙脸色还是那样冷冷的,语气却有掩不住的笑意:“栽在夫人手里,总比栽在敌人手里强。”
说罢,抚着他的破云刀,大步离开,要紧地离开皇宫,回家找他夫人去了。
后面的群臣哄笑:“真是一物降一物,这煞神也有今天。”
太子刘慎和长公主刘容缓缓走在最后。刘慎道:“元大将军吃了多年的苦,总算有个心疼的人,真为他高兴。”
长公主刘容未置可否。
她俊朗的脸上,双眉如剑,嘴角永远挂着略带讥诮的笑意。
“男欢女爱,是消磨意志的东西。别把我南密最英勇的武将消磨掉就好。”
刘慎微笑地望着她:“姑姑什么都好,就是偶尔过于刚硬。”
刘容道:“你该知道,我向来都恨自己生来不是男人。我若是男人,就去斯兰国三州封地,美美地过我的蕃王日子,何苦拘于京城,周旋于这些无聊人群中间。”
“姑姑潇洒,侄儿自叹不如。”刘慎温和,不与她争。
“你更圆润,最能周全万方,姑姑是看好你的。若有难处,只管来找姑姑便是。姑姑虽是女流之辈,大事亦不会袖手旁观。”
刘慎拱手致谢。二人走到西门外,各自上了马车。
……
将军府里,各色的彩灯俱已灯亮,整个东园流光溢彩,一派节日气象。
平时忙碌的丫鬟和小厮们,除了守门的、护院的,这些脱不开身之外,其余皆来到东园,熙熙攘攘地观灯猜谜。欢声笑语盈满将军府,让这些不能与家人团聚的下人们,也有了节日的欢悦。
贝安歌并不记仇,虽然讨厌宋青瑶,但在这样重要的节日,她还是体恤宋青瑶孤苦,叫丫鬟去请宋青瑶来观灯。
但宋青瑶不领情,徐嬷嬷还将丫鬟给骂走。
得,不来最好。来了还怕你影响气氛呢。
贝安歌带着妙如和妙意,也在东园里赏着灯。虽然昨日就看过了现场,但这样全部点亮的灯海,她还是头一次见,而且她还要猜谜呢。
灯谜都是将军府里的几位门客出的,当然都是文化人。
但贝安歌的文化跟他们不是一路,虽然演过不少古装剧,又来了南密国两个月,但文化水平提高岂是一朝一夕能办到,所以也猜得很辛苦。
两个常执笔墨的门客先生,在东园的憩亭里坐着,谁猜到了谜底,就将灯谜揭下,跑到憩亭去给先生看。猜对了,可以领十文铜钱。没猜对的,就将纸条贴回去,继续猜。
多数下人都不识字,但也心痒痒的,叫识字的读给自己听,然后慢慢琢磨,倒也有不少猜对了,然后领到铜钱的。
贝安歌本来很开心,凑到这儿看看,凑到那儿看看。
“这个容易啊,你再想想,反正我不能告诉你,你自己猜,加油啊。”
“哇,你好厉害,已拿了三十文啦。你这是要靠猜谜发家致富啊。啧啧,知识就是力量哇。”
“你一个都没猜出来?没事,明年还有呢。不会猜谜,就跟着阿贵学制灯,一样有铜钱拿的。”
贝安歌穿梭其间,四处遛达。就恨自己穿到这剧本里也没个手机,不然此等盛况,一定要拍无数张照,发好几波九宫格才够啊。
逛着逛着,贝安歌渐渐觉得孤单起来。
那种身处千万人之间,却形单影只的感觉,突然就袭上心头。
月,已经上了柳梢头。可元阙还没回来。
他去了宫中,要陪伴皇帝登高观灯。但他说,皇帝不会玩很久,每年都是早早地回宫,他一定可以赶回来陪她观灯。
贝安歌要等他回来,却不仅仅是想观灯。她还有个礼物,要送予元阙。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元宵佳节,亦是属于有情人的节日。她与元阙成亲两个月,却还没有真正交换过礼物。
她走到角落里,悄悄地掏出一块白色丝帕,丝帕的角落绣着一把小刀,是破云刀的样子。绣功很笨拙,但却绣得很用心。
这是她特意找了针线上的绣娘学的。
为了瞒着元阙,还得等他不在府中的时候偷偷拿出来绣。紧赶慢赶的,好不容易今日才完工。
突然,杏兰跑过来:“夫人,将军回府了。”
贝安歌顿时兴奋起来,将丝帕藏到腰间,提着裙子向东园门口飞奔而去。
元阙也是匆匆赶回,骏马都没停稳,就已经飞身下马,将缰绳抛给凌云,向东园跑来。
远远的,他已经听到东园里人声鼎沸。
这个他已经不太认识的将军府,却是他这么热爱的将军府。他从来不知道将军府也可以不冰冷,也可以不安静,也可以不可怕不神秘。
元阙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这份烟火气。
他所有的冷酷与冷漠,都是因为他得不到温暖,他才做出那种不需要温暖的样子。
事实上,如果可以,他想张开双臂拥抱人间,他不要杀戮,不要战争,不要让破云刀饮血,也不要再见到那漫山遍野的白骨。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爱好战争,自己其实热爱和平。
心潮翻涌间,贝安歌像一只小鸟,热烈地投奔而来,重重地扎进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