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曼没说话,垂眸没动,过了一会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忘了哪个地儿的首富,得癌症快死了,医院已经通知回家买棺材数日子了,但他没照做,出国换了个肺,几年了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孔舟顺着她的话问。
“这告诉我们,人不是病死的,是穷死的。”
“……”
“丧跟穷比起来算个屁!”
“噗,”孔舟哈哈笑起来,又开了一瓶酒:“你说的对。”
何曼也跟着笑了:“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
孔舟笑完了,忽然觉得心中敞亮了:“谢谢你。”
“不客气。”何曼说道:“你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我的时候,第一印象是什么吗?”
第一次见?她还真记不得了。
“可能是开学自我介绍的时候吧,记不清了。”
“我记得。”何曼说:“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开学的时候,是艺考的时候,初试,我被人群挤倒了,当时太乱都顾着准备考试没人注意到我,我前面的人还在往后退,是你,在人群中拉了我一把。”
她盯着孔舟的眼睛,目光通透,如果说当年上学时她是意气风发,那现在几乎算得上是“生死看淡”了,但无论是哪种,孔舟从没见过她这样的眼神。
“原来当年还有这么件事。”
何曼笑了笑:“是啊,你相信缘分吗?如果你放弃演戏,或是我放弃演戏,我们大概都不会像今天这样坐在这里喝酒了。”
孔舟低眸,依然没能想起她所说的第一次见面,但可能就是这个无意之举,促成了今天这段微妙的缘分。
012
“对了,你还没给我看你老公长什么样呢?”
何曼:“你见过。”
“我见过?”
“就是今年,制片来组里探班,他混在里面跟着过来也没告诉我,瘦瘦高高的那个。”
孔舟摇了摇头,没有印象,也想不起是哪个制片。
“没事,”何曼抽出张纸擦掉嘴和指尖的油:“他过来了。”
她望向门外,拿起手机:“他过来接我,你要不要打个招呼?”
孔舟转身往门外看,远远的似乎看到了个人影,边看手机边四处寻找,到了门口,也没进来。
“下次吧,我有点晕。”
何曼起身:“好,我得走了,你喝酒了,给助理打个电话来接你吧。”
孔舟点头:“下次见。”
她似乎有点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别喝了,早点回去”才离开。
孔舟目送她,看清了门外的人,跟她形容的一样,瘦瘦高高,带着个金边眼镜,不是那种招摇的模样,看上去彬彬有礼,很有教养。他把脖子挂着的围巾摘下来缠到何曼脖子上,不知道何曼跟他说了句什么,忽然朝她这边看过来了,远远地向她点了下头。
孔舟也朝他回了一礼,算是相互打了招呼。
她确实有点头晕,坐在桌前手扶额头,感觉不怎么舒服。
与此同时,许江正在任华那里蹭酒,刚蹭到还没喝上,就被一通电话叫过来接人。
他赶到的时候,叫他的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边有一瓶倒了的“哈尔滨啤酒”,当然,是空的。
她半边脸贴在胳膊上,安静的睡着,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动了一下,碰倒了酒瓶,“哈尔滨啤酒”字样瞬间朝桌子下滚去。
许江手疾眼快,在它就要掉下来的时候迅速接住,没让它粉身碎骨。
他捏着那只酒瓶,把它放到桌子上,想起自己没能喝上的酒,从鼻子里呼出口气。
他低头,孔舟的脸颊泛红,连指尖也透着些许红色,忽然,她手指动了动,好像感觉到了旁边有人,坐起来了。
她手按着额头,皱着眉,看见许江:“来了啊?”
许江淡淡地嗯了一声:“走吧。”
这附近停车位满了,停车的地方不算远,但得走上几分钟,见她虽然喝的脸红,但精神尚好,走路也没飘,走在前面带路。
走着走着,身后的脚步声没了。
孔舟突然停了下来,身体微弓,看上去不太舒服。
许江折回来:“怎么了?”
孔舟捂着肚子蹲了下去:“胃疼。”
她埋着头,蜷成一团。
“胃疼?”许江弯下腰,想起点什么:“没吃晚饭就喝酒了?忍一下,我带您去吃点东西。”
他伸手要去扶,孔舟扭头挪开了半步:“不吃。”
“为什么?”
孔舟:“会长胖。”
“……”
命重要还是长胖重要?
许江:“少吃点不会胖。”
“会,我不吃,蹲一会就行。”
许江无言以对,环顾四周,看到马路对面有一家便利店。
“你等着,我去买点面包。”
孔舟拉住了他的裤脚,声音艰难地开口:“我不吃,别买。”
许江很无奈,但还是耐着性子:“行,我不买,买点喝的总行吧?”
孔舟沉默了一下:“只能买矿泉水。”
真费劲。
许江抬腿把裤子夺回来,不打算照顾她的意愿了:“我买什么你喝什么。”
他买回来一杯奶茶,速溶的,店员帮他用热水冲好了。
他蹲下来递到孔舟面前:“喝两口,舒服点儿。”
孔舟一看是奶茶,又把头低了回去。
许江皱起眉,说道:“喝。”
他说话并不大声,但不容置喙,是一种带着命令的语气,看来是耐心耗尽了。孔舟败下阵来,许江把杯子塞到她手里:“我去把车开过来,等着我。”
她被许江扶到副驾驶,低沉的声音落进她的耳朵里,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她觉得许江的声音比平时还要有磁性一些。
他说:“我好像没见过您吃晚饭,虽然是演员,需要管理身材,但是身体健康高于一切,不能这么折腾。”
孔舟笑了笑:“我管理身材可不仅仅因为我是演员,更重要的是好看,优秀使人想要变好,但美能让女生自律。”她动了动,往坐背上椅,不想维持什么形象了,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艺人自觉,你们做经纪人的,难道不是最高兴的吗?”
许江启动车子,准备上路,简短地给对话结了尾:“我们会管控形象,但不控制艺人生命。没有什么会比生命更重要。”
密闭的车箱把声音都包在里面,格外清晰,他的声音在车内充斥着,低音炮裹含着的磁性仿佛又被放大了不少。
孔舟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是关于这声音的。
她几乎有些记不太清了,因为当时精神状况不太好,关于那段时间的事都有些模糊。那会刚开始失眠,噩梦缠身,有时还会突然开始哭。第一次遇见许江,刚好就是在这个时候。
那是一个中午,下了点小雨,孔舟一个人去片场,她没有带伞,好在雨不大。
她从一个走廊过去,走廊是镂空设计,顶不遮雨,是一根一根的木头。路也窄,也就供两三个人走,她走在中央,正好挡了个全。
本来没人,谁知道突然有两个人也从这走,从身后过来了。
个高那人撑着伞,踌躇了一下,突然抬起胳膊把伞举到一侧,跟同行的人说:“你走前面。”
声音正好就落在孔舟的左耳边,离得很近,几乎是贴着她说的。
孔舟停下脚步,浑身发麻,心脏停止了一瞬间,紧接着像被一股电流突然击中,在胸腔里颤抖,肆意狂跳。
她抬头去看说话的人,可惜已经晚了,他已经走过去了,只能看见小半边侧脸,下颌如削,鼻梁的轮廓半藏匿在脸颊一侧……平生第一次,她想要开口叫住一个陌生人,可作为演员的全身器官忽然间竟都不听使唤了。
她只是张着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张侧脸与眼前的人重合起来,孔舟望着他,记忆突然无比清晰,甚至心跳仿佛也回忆起了当时。
她只记得和许江在一个剧组里待过,原来第一次见到居然是这种感觉。
那以后呢?再见面就没有感觉了吗?
孔舟努力回想着,依然记不清,第二次见面中间似乎隔了很久,记忆也模糊了,毕竟四个字和半张脸不会在脑子里停留很久,乃至现在这么久了,她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
她忽然笑起来。
许江见她突然发笑,有些奇怪,正好这时在等红灯,他问:“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