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结果,乔西宁微微松了口气。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是林述打过来的电话。
她屏住气,瓮声瓮气的开口:“喂。”
山里的信号大抵真的不好,间隔了五六秒才听到林述的声音。
温柔的,带着些许疲惫的。
“刚看到你的消息。”
乔西宁心脏一提。
不敢问,他声音里的疲惫,是因为拍戏的疲倦,还是因为网上的事情。
她发现自己这个时候,突然有些词穷。
说不出什么不动声色安慰林述的话。
历来,好像都是他在迁就她,在哄她。
在乔西宁异常的沉默中,林述察觉出了什么。
他的呼吸声很轻,声音很淡:“乔西宁。”
“啊?”
“你知道了。”笃定的语气。
乔西宁眼皮猛地一跳,欲盖弥彰:“知道什么了?你说什么,我刚刚睡醒,今天都还没上网——”
突然噤声。
恨不得掌掴自己一巴掌。
问你上网了吗你就说。
就你有嘴叭叭是吧?
乔西宁放缓了声音,小心开口:“林述,你还好吗?”
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她不关心,林述也不会主动提起自己的家庭情况和过去。粉丝也是亲眼见证,看着林述从跑龙套,到作品无数屡屡拿奖一路封神。
可在今天,他的过去,被林清以这样的方式曝光。
林述靠着身后的树干,树皮纹理清晰斑驳。
手指摸到口袋里的打火机,摩挲了两下,声音有些淡:“没什么。”
不在意,自然也不会有其他的情绪。
乔西宁有些烦这样的感觉。
只能隔着电话线听林述的声音,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难过,还是漠然。
“林述,”乔西宁咬了下唇,“你们晚上会回酒店的吗?”
电流一阵刺啦。
断断续续传来他的声音:“估计会很晚。”
“……哦。”
“怎么了?”
“没有,我就问问。”
乔西宁开了外放,在手机上面一阵捣鼓。
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林述以为她担心他的事情,“别担心,事情已经处理好了。”
乔西宁啊了一声。
静默了两秒,想到了那张扭转一切的旧报纸,慢慢开口:“那张旧报纸……”
“王洋找人放上去的。”
“……包括那个采访也是?”
他的声音又低又轻:“嗯。”
听他这样说,乔西宁半点没觉得好受,反而更心酸了。
林清今天这一出,为的就是在大众面前逼迫林述妥协,以达成自己的目的。毕竟公众人物,没人愿意被人过分探究自己的私事。
还是,那样不堪的过去。
可林述,索性揭开自己的陈年旧伤,将过去自我舔砥的伤口暴露在阳光下。
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再怎么设身处地,也没办法做到完全的感同身受。
看着那些视频文字,就已经难受得喘不过气来了。
乔西宁完全没办法想象,林述过去是怎么过来的。
“林述。”
“嗯?”
“你现在是休息时间吗?”
“怎么了?”
“你,可不可以……”乔西宁吞吞吐吐,鼓起勇气继续开口,“我想知道你以前的事情,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之前只当是过家家式的恋爱,享受当下的快乐,从不会主动去过问他的过去。
可是现在,在初步了解冰山一角后,乔西宁发现自己更想要了解林述了。
他的童年,他的生活,他的过去……他所有的所有。
浅金光线跟着枝叶纹路晃动,穿过树叶缝隙洒了下来。
林述垂下眼眸。
细而密的眼睫在眼睑处扫出扇形的阴影。
“我发现,”乔西宁说,“我好像有点儿太不了解你了。”
她生活的环境富足,父母恩爱。哪怕高中时母亲车祸离世,也依旧是父亲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没有经历过不堪,自然也以为,林述和她是一样的。
林述总是干干净净的。
高冷着一张脸,对她却是温柔又好脾气,无限度地包容她。
乔西宁根本无法想象,这样子的他,经历过什么。
“我想要了解你多一点。”她说道。
万籁俱寂。
世界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
没听到他的声音,乔西宁罕见地心慌。
“如果,如果你不愿意说,”乔西宁急忙忙开口,“那就先别说了。”
乔西宁心里暗暗懊恼。
她这做的什么事啊。
要问也不是这个时候问啊,这不是揭林述的伤疤吗?
“不是,”林述否认,声音很淡,“我在想,要怎么和你说。”
—
八岁以前,林述的生活,和同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算亲近却也处处周到的父亲,温柔持家的母亲,以及,活泼好动的儿子。
构成了当下社会常见的三口之家。
或许在之后,会发展成四口。
妈妈的肚皮已经开始变得圆滚滚了。
听说,再两三个月,他就能当上哥哥了。
可在他七岁这一年。
林述永远记得那一天。
11月26日。
在他生日的前一天,在他兴冲冲地从学校赶回家的那一天。
推开门,以往干净整洁的家里,像是被歹徒入侵洗劫一空,只剩满地狼藉。
浴室满地的水,蜿蜒流到了客厅。
空气里,到处都是刺鼻的血腥味。
母亲因为意外流产,在医院躺了近一个礼拜。
满怀希望迎接新生命的家庭,从此乌云笼罩。
林清回来得越来越晚,身上带着浓重的酒味,和陌生女人甜腻的香水味。
某天起夜,林述路过他们的房间,听到小声交谈的声音。
“阿瑜,你那里手头还有多少?”
“还剩一点,怎么了?”
“坤子准备下海经商,我打算辞了这个工作,和他一起干。”
“为什么呢?”母亲温柔的声音,“现在的工作不是好好的吗?”
一阵沉默。
“……你知道,星渡毕竟不是我亲儿子,我一直期待能有个我们两自己的孩子。”
小城人来人往,谣言一传十千里。
林清娶了个未婚先孕的女大学生,怀孕的媳妇意外流产,在公司人尽皆知。
—星渡毕竟不是我亲儿子。
很奇怪。听到这句话,林述没有任何的闷痛感和惊慌失措。
好像,本该就是这样。
林清对待他的不亲近,林清摸他脑袋时的僵硬,对小宝宝非同一般的期待……一切看似怪异的地方,都得到了解释。
窗外浓雾遮云,一点点吞噬月光。
林述静静地站在房间外,任由阴影笼罩,似一座雕像,和黑暗融为一体。
长大不需要任何的预兆,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林述慢慢变得沉稳冷静,也慢慢沉默。
大概是愧疚,林瑜将所有的存款都交给了林清,以支持他在事业上的运作。
事业的成功,让林清很快地走出丧子的痛苦,开始意气风发。
林瑜愁苦的面容上,也渐渐有了笑容。
可幸福从来不曾眷顾过他。
林清信任的兄弟卷走了所有的钱财跑路,步入正轨的生活如空中楼阁,一碰即碎。
一朝体会过人上人的滋味,没人甘愿回到过去。林清失业又失意,开始花天酒地,烟酒不离手,身上永远带着劣质的香水味。
一切仿佛重演,又回到了林瑜流产的那时候。
不,比那时候更要严重的状态。
时间被拉了快进条,欢声笑语逐渐虚无,落在实处的,只有像是雨点一样,落在浑身各处的尖锐的鞋尖、以及坚硬的皮鞋后跟。
那是林述八岁到十二岁全部的记忆。
皮鞋的力道不轻不重,衣架抽人的疼痛像藤条打在身上,受力面积小,红痕遍布,轻轻碰一下都疼。
彼时林述身体还没抽条,力气太小了,林清打他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小杂种……”
林清双眼猩红,神色癫狂,手里举着绿色透明的酒瓶,踢皮球一样踢着瘫倒在墙角的小少年。
侧耳,左手臂,胸腹,双腿……
身后,林瑜的唇角满是於痕。
“为你妈那个贱女人出头?”林清一下比一下用力,“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就敢上来。难怪你爸不要你们母子俩,原来是一早就知道你们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