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偏爱回忆往事,有两个姑娘愿意听自己唠叨,自然十分欣喜,絮絮道:“再然后,姑娘大了啊……”
因为一次偶遇,温奚如遇见了清隽温雅、认真刻苦的杨良才。两人一见钟情,你有情我有意,私下定了终生。
自从杨良才离开赶考,温奚如便心心念念着两人誓言,满心欢喜地等对方回来娶自己。
可是,她等了许久,等回了对方高中榜首,即将迎娶柳家小姐的消息。于是大婚前几日,温奚如于后山落崖,跳了下去。
张狂五指拢紧,骨节分明,眉眼间蕴着点怒气,似乎想说什么,被夏知桃拉住了。
老人说到这段时,几欲崩溃,夏知桃安抚了半晌,才逐渐冷静下来,将事情颤颤道来。
“我也活得够久了,当时真想和姑娘一起去啊,”温奶奶哽咽难言,“但奚如朋友赶来了,及时阻止了我。”
“那姑娘打小便和奚如一块玩,两人十分要好,那日她带来了许多侍卫,将后院整得干干净净,还留下大笔钱财。”
“——她说,奚如因杨良才而死,我们不能放弃,我们要为她讨个公道。”
。
从小院中出来后,夏知桃领着教主大人,两人一齐去了温奚如自杀的那山崖,想要进一步了解情况。
山崖上寒风凛冽,层云密布,一幅风雨欲来之势。
张狂抬手紧了紧白锦长袍,她望着远处群山连绵,道:“我觉得…有些奇怪。”
“老人家身子不好,需人照顾,又只有温奚如一个亲人,”张狂轻声道,“我不明白,她为何要了结自己性命。”
夏知桃心中其实已有了一个另外的猜测,但还只是个理论罢了,暂时没有证据支持。
她捧出一个小巧香炉来,悬崖便放置下来,点上三根焚木香,复而站起身来。
张狂站在她身后一点,一声不吭、如临大敌地盯着那个香炉,神色异常凝重。
夏知桃偏过头,与张狂道:“我打算招魂,亲自问问本人,你要留下来么?”
张狂咬着单薄下唇,看看袅袅升着青烟的香炉,再看看夏知桃的关切神情,似下定了决心一般,斩钉截铁道:“不走。”
夏知桃挡着唇边笑意,安抚道:“温奚如性子温软,心地良善,想必不会为难我们。”
张狂顿了顿,嗓子有点干哑:“但她也是鬼魂…并非常人。”
夏知桃淡定道:“没事,姐姐罩你。”
张狂变魔术一般,捧出满满一大堆凝灵晶石,在手心叠成小山似的,数量之多,夏知桃怀疑可以把崖山翻来覆去炸几十遍了。
张狂忧伤道:“你拿着,拿多点,千万小心谨慎。”
夏知桃心道人家就一个小弱鬼,用不着放核弹去炸人家,而且鬼并非世间之物,能否被灵气所伤还不一定呢……
确定张狂不愿走后,夏知桃向后退了一步,算着温奚如的生辰八字,心中默念起招魂口诀。
灵气似浪潮般,一点点蔓入空中,那细长香烟原是笔直升起,却逐渐失了平稳,塌陷成四散白雾。
张狂严阵以待,五指拢得死紧。
崖底下的树林沙沙作响,浩然灵力随她心念而动,来了又走,反复好几次,感慨这人烦不烦啊,真是太纠结了。
随着术法逐渐完成,似有人持着工笔,一绘一描,于白雾中呈出一个淡薄的影子来。
“仙君。”
有人站在白雾之中,身子近乎于透明,日光一斜,落在虚无面颊,似淌下泪般:“仙君。”
张狂都顾不上害怕了,猛地睁大些眼睛,道:“……你并非自尽。”
眼前之人形销骨立,一身极单薄的白衣,指间满是混着泥沙的血,浑身都是拖拽、击打、撕扯的伤痕。
杏眼嵌入面骨,肌肤失了血色,她一开口,唇边便溢出血来:“不是。”
白雾一明一灭,脆弱得好似要即刻消失,夏知桃心中似被磐石压着,沉沉喘不过气来:“温姑娘,我们是来帮你的。”
她轻声道:“是谁害了你?”
温奚如眼神空洞,她茫然地摇了一下头,泪水愈发汹涌:“仙君,我不知道。”
“我每日,都会遗落些事情。已经很久很久,久到忘记了日子。仙君,我很痛苦,请救救我。”
温奚如跪了下来,身子不住颤着,一字一句淌着苦,晕着层层叠叠的泪:
“我想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张狂:你别哭啊,也别怕了,本座现在就帮你去揍人。
第54章 子规 1
“……喂。”
张狂向前走了一小步, 望着那个近乎于透明的魂魄, 五指拢紧些许。
她似是想要安慰对方, 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老半天, 才挤出三个微不可闻的小字:“别哭了。”
她干巴巴道:“本座帮你揍人。”
温奚如眼泪淌得愈发汹涌, 似透明珠子般,一颗颗, 一串串砸落地面, 化作白烟弥散。
最为悲哀的是, 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不记得谁杀了自己,不记得自己家住何方, 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已经不记得了。
唯一剩下的, 便只有一缕脆弱的执念,牵着、缠着, 让她停留此处, 久久不愿离去。
夏知桃在储物戒中找了许久, 捧出一枚碧绿剔透、质地温软的羽纹玉佩来。
之前试炼大会时, 某位张姓魔教教主,给她们队偷摸着塞了一金一紫两枚妖兽晶石,直接秒杀其他人拿了第一,奖赏百宝窟中的一样灵器。
机会难得,夏知桃当时斟酌许久, 思忖万一原文剧情不可逆转,事情超出掌控时,她要有个法子带走教主。
于是,她选了这枚羽纹玉佩。
这玉佩由极其稀有的暖玉雕刻而成,聚日月清辉、凝万物灵气,是保存、温养魂魄的绝佳灵器。
本来是当不备之需存着的,目前来说,正好让温奚如栖息片刻,免了她彻底弥散在山崖间,不得进入轮回的结局。
张狂远远站在一边围观,等夏知桃将魂魄收起后,终于偷偷松口气,默默地凑过来。
青色玉佩贴着手心,分明触感冰冷,却将一股灼热的烫打入骨髓。
夏知桃轻声道:“走吧,我们回去。”
温奚如性子太过温软,她的魂魄濒临弥散,连自己姓名都不记得,也无法离开这个山崖。
——更别说复仇了。
如果温奚如并非那纠缠不休,作出种种事端的鬼魂,那将杨家上下闹得人心惶惶的“邪祟”,究竟是谁?
夏知桃与张狂商议片刻,两人当机立断,从山崖上一路赶回了幽州城之中,打算先回杨家,问问望烟有何发现,然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谁知道,原先冷冷清清的杨家府邸前面,竟然停靠着数辆马车,占去了大部分道路。
。
骨轮碾过青砖地面,烙下斑驳血泽,数名身着漆黑长袍,配着头骨面具的“人”缓缓而下,站立在杨家门前。
他们低垂着头颅,袖口中露出的手腕消瘦至极,印满了一种诡异的黑色符文。
那墨黑纹路似藤蔓般,顺着苍白嶙峋的皮肤肆意蔓延,一圈一圈锁着脉搏,像是古老而神秘的符文。
两人远远停下,张狂眉眼间冷了几分,五指间攒了几片花瓣,轻声道:“小心些,来者不善。”
十几座车辆被尽数漆至焦黑,丹红为纹,白骨为架,中间镶嵌着一轮极其明显的银色纹章。
那银纹映着阴冷的寒光,图案为一只乌鸦被倒悬起来,以红绳缠绕了好几圈,羽翼弯折,红目似血,望着十分瘆人。
【红绳为缚,乌星倒悬。】
夏知桃望着那纹章,只觉得耳旁“嗡”一声炸开,心跳猛然一滞,再以千倍速“咚咚”地撞击着胸膛。
她猛然地想了什么,踉跄着退步,失声道:“原来如此,我早该料到的!”
在杨家之中闹事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邪祟,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绝对不会有错,”夏知桃声音颤抖不已,耳侧有什么蓦然炸响,震得她心慌意乱,“千仞锏,这是千仞锏的标志。”
四大反道中,延陵毒府十分低调,郦谷妖族好歹只杀正道报仇,张狂就更别说了,整天不知道在干什么,完全没有一点魔教教主的样子。
——而千仞锏,却是一群崇尚武力,暴虐嗜血的疯子。
没有道义、没有善恶,千仞锏视人命如草芥,近乎于疯狂地崇拜着强者,认为一切弱小之人都不应存在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