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214)

靳岄被贺兰砜抱着扔到床上,昏头昏脑中抓住贺兰砜衣带:“我娘和……”

“都不在。”贺兰砜揭了靳岄头上笠帽,不巧弄松了簪子,靳岄一头黑发散在床上,他趴上去就吻,在浓蜜般的低吟里断断续续回答,“我跳进来时,看过了,今日端午……是去集上,买茶酒?”

靳岄笑他猴急,又笑他稚拙:“是去宁元成家里陪他娘亲了。”

贺兰砜叹道:“那不正好?”说着把靳岄衣服剥去。

在贺兰砜怀里,靳岄常感觉自己处于漩涡中心,是列星江水面上能卷死人的水窝,是驰望原晴夜里打着旋的星辰。晃动摇摆,不休不止。浓夏才刚刚起意,又是清晨,屋里原本并不热,两个人却都大汗淋漓,两枚汁水迸溅的、熟透了的果子。

滴落的汗水砸在皮肤上,掀起风浪。贺兰砜如同在驰望原的草场上驰骋,他翻动靳岄,在黑色的长发里寻找月亮湿润的目光。他吻他的眼睛,舔去月亮的泪水,知道那不是因为疼。

靳岄常给贺兰砜梳头发,这一次换贺兰砜为他打理长发,双手笨拙,又怕弄疼靳岄。靳岄坐在床上昏昏欲睡,贺兰砜干脆把他揽进怀里,用布巾细细擦拭他的身体。

“瘦了。”贺兰砜丈量他胸腹尺寸,断然道。

靳岄:“……我没有。回京之后天天大吃大喝,有我娘在,怎么可能让我瘦。是你又长高、长大了。”

贺兰砜看着自己的手,半晌才说:“那,你也快长吧。”

他给靳岄梳好头发,认真看了又看,像端详自己亲手制作打磨的一柄铁器。“不打仗了,打仗有什么意思。”他揽着靳岄在房里晃来走去,“我日日同你在一起,这才叫快活。”

靳岄任由他耍赖。等日头再升高了一些,岳莲楼在院外一声声喊他俩名字,贺兰砜理好衣裳推门而出,又是器宇轩昂的莽云骑统领。

“我不敢靠近哩。”岳莲楼笑道,“若是听到些不该听的声音,靳岄又要骂我了。”

贺兰砜正思考如何回答,阮不奇蹦上墙头大声说:“他敢听,我帮你毒聋他耳朵!”

端午热闹非凡,岑煅进宫去了,贺兰砜和靳岄在明夜堂里消磨时间。远桑原本也随队一同往梁京方向来,经过沈水的时候与众人辞别,继续往南去,当她的仙门怪客。阮不奇挺想念远桑,撺掇岳莲楼剃光头,说这一定会让章漠愈发喜爱他入骨。

岳莲楼丝毫不为所动:“你怎不剃?你剃了,往梁京街上一走,至少三百个俊俏公子迷上你。”

一帮人闹闹哄哄,唯独不见陈霜。靳岄一问,原来陈霜又往瑶二姐家去了。他始终牵挂杨执园,隔天就去探望,回来则坐在院中发呆,也不知想些什么。

这一日深夜,贺兰砜与靳岄毫无睡意,趁着娘亲与姐姐留宿宁元成母亲家中,两人玩闹够了,披着衣裳在院里说别后事情。门墙忽然被闷闷敲响,贺兰砜启门一看,外头竟是乔装打扮的岑煅,只带了一个贴身的侍卫。

“我要见杨执园。”他说。

把人带到瑶二姐家里,陈霜正在门外辞别纪春明。岑煅草草与二人见礼,大步走入后院。他十分心急,靳岄劝他冷静,他在地窖前徘徊呼吸,稍稍平静。

杨执园似乎比之前更干枯了。仿佛撑着一口子活气,就是为了见到靳岄和岑煅。他赶走其余人,只留靳岄和岑煅,断断续续地说出当日之事。

仁正帝卧病在床,御医数次暗示药石无灵,应当做好准备。可仁正帝偏就不肯写下诏书。岑融着急,惠妃着急,就连杨执园也着急了。

他垂泪去劝仁正帝,仁正帝一言不发。杨执园说着说着跪在床头,老泪纵横:“官家啊……你这样熬着,是想熬出什么?”

当日情势所迫,仁正帝一直住在惠妃宫中。他理应把天子之位传给岑融,可他不甘心,更怕岑融上位后对岑煅不利。但若是传位给岑煅,或是其他皇子,又怕岑融会立刻对自己下毒手。如此犹豫,如此迟疑,仁正帝最终还是熬不过岑融的折磨,松了口。

“什么折磨?”岑煅低声问。

对天子的折磨大多不由肉体而来,岑融和惠妃熬的是仁正帝的心智。仁正帝彼时卧床不动,吃喝拉撒全得人服侍。岑融不允许杨执园入内,不允许其他内侍宫人为仁正帝换下沾满秽物的衣裤和被褥。往往等到仁正帝无法忍受,哭着哀求,才命人去打理清洗。内侍宫人总是面带嫌恶,说话充满嘲弄,仁正帝虽说不了什么话,但却听得一清二楚。

惠妃和宫人喂饭时,将饭菜倒在仁正帝脸上或枕上。饥饿的老人如猫狗一样趴着啃吃,耳边尽是昔日宠妃与儿子的嘲笑,他几度气得晕厥,又沾着满脸饭粒醒来。

杨执园偶然撞见一次,又惊又怒,却无计可施。他同样被岑融控制在惠妃寝宫之中,隔几日才能与仁正帝见一面,哭一次。

最后是仁正帝熬不住,应了岑融的要求,找来乐泰等人拟诏书。

岑煅一言不发,又问:“之后呢?”

杨执园瞪圆了眼睛,双目浑浊如将死之人,却硬生生挣出前所未有的力气,大吼:“是他!是岑融!是他生生捂死了官家!!!”

拟好诏书、送走乐泰等人,当夜仁正帝便崩了。杨执园彼时还在院中等候召见,忽听宫中传来几声闷响。他心知不妙,连忙寻了个空隙悄悄匿进树丛,跑到窗下偷看。

仁正帝躺在床上,惠妃按着他双足双手,岑融抓着被子,狠狠压在他头脸上。可怜仁正帝毫无反抗之力,挣动几下便彻底断了气。

杨执园惊骇莫名,正要寻路逃跑,转身已被岑融的人发现,即刻擒住。

“他原本也要我死。幸好那侍卫中有一人顾念我昔日赠银的恩情,拼死救下我一命。纵然如此……你看我今日这样,死期也不远了。”杨执园咬牙道,“岑融弑父、弑君,心狠手辣,天道可诛!”

他忽然大声咳嗽,重重跌回床上。靳岄忙把他扶着躺好,地窖中满是杨执园嘶哑干枯的哭声:“官家……官家啊……是奴无能……奴救不了你……官家……”

岑煅始终沉默,他上了地面,只静静站着。杨执园所说之事太过可怕,他脑中一片混乱,除却激动、愤怒与憎恨之外,还有他自己也感到陌生的疑窦。

靳岄紧随他爬上来,陈霜担心杨执园状态,与纪春明一同下了地窖。地窖中哭声渐低,靳岄看着岑煅,等候他开口。

但岑煅的话完全在靳岄意料之外。

“你信吗?”岑煅盯紧靳岄,“是真的吗?”

靳岄并未立刻回答,他沉默片刻反问:“你怀疑杨公公在撒谎?为什么?”

岑煅紧紧地看着靳岄,目光里有锐利刀尖,令靳岄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我怕这又是你用来骗我的伎俩。”岑煅低声道,“靳岄,我并非不信你,只是……越是与你熟悉,你就越是令我害怕。你聪颖,但狡猾。忠诚,但心机太重。你恨岑融,所以……所以……”

岑煅把剩下的话吞入腹中。他一生坦荡光明,做事做人从来磊落,交到贺兰砜这样一个意气相投的朋友,本以为靳岄也是贺兰砜一样的性子,可越是和靳岄相处,他越是感到沉重不安。

他对待靳岄,像对待一个朋友。但靳岄对待他,像臣子对待君王。

靳岄把手笼在袖中,他指尖发冷,半晌才问:“还有呢?”

院中此刻只有他和靳岄、贺兰砜两人。沉甸甸的苦闷压在岑煅心中,他良久才开口。

“又或许,这是爹爹的谎言。”岑煅眼中藏满阴云,每一句话都令他胸口发闷,“爹爹不想让三哥当继任者,又怕三哥对自己不利。或许三哥与惠妃娘娘根本没有下手,那遗诏正常拟就,爹爹是天寿已尽不得不走。他与杨执园一同设计这个弥天大谎,是要挑起我和三哥之间的争斗。三哥若败了,万世污名,绝无洗清可能。”

他背脊发冷,头皮发麻。恐惧如污浊的黑水,侵染岑煅胸口。

“……爹爹,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什么,有机会补足哈。

是的,这个故事的正文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了。

不过番外挺长的,嘿嘿。

第145章 真相(2)

仁正帝在岑煅心中从来不是一个好的父亲。岑煅对他的感情,有大半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规约。要真论较起来,仁正帝膝下这么多个儿子哪一个是他最爱?岑煅无论怎么比较,都只能想到早逝的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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