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之死疑点重重。我至今不相信他会立岑融为帝。”靳岄说,“岑煅没有争抢之心,但他若是知道先皇因岑融而死,必定大怒。”
“煅儿与先皇感情其实不深。”岑静书接话道,“但他这孩子心气耿直,最看不得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子望,你如今还不确定先皇驾崩的真相,你要骗岑煅么?”
“我此前指望岑融为父亲平反,但岑融已经不可信任。岑煅若是上位,他定能为父亲和靳家洗清冤情。”靳岄道,“我不骗他,只是借助他的力量,去查一些我可能碰不到的东西。”
“比如说?”
“比如先皇身边内侍,杨执园杨公公的下落。”
“你不必做到如此地步。”岑静书握着他的手,“娘亲也不愿看你再为这些事情奔忙,丢下这些,平静生活去吧。”
“娘仍想去白雀关外找爹爹坟冢么?”
“当然。”岑静书说。
“我也一样。心中有这样一件事,哪里会有什么平静生活。”
岑静书忽然明白,她的孩子已经无法再被这些柔情劝动。这两年足够让靳岄飞速长大。岑静书先觉欣慰,随后忍不住又垂下泪来。她也曾是孩子,她知道一个孩子脱胎换骨般成人,需要经历怎样的痛苦。
岑静书不再试图劝服靳岄。“你想做的事情,要娘亲帮你么?”
“娘和姐姐好好的,子望心里就满足了。”
岑静书又与他聊起贺兰砜。靳岄此前对贺兰砜的种种褒词,在她见到贺兰砜的那一刻全都落实,而贺兰砜的英武与羞涩像两种毫不相容的色彩,让岑静书对他愈发好奇起来。
海门镇正在艰难修复,贺兰砜帮青虬帮的水盗打扫吞龙口,船只藏得密实,没受什么伤,实在是幸事。
他走过吞龙口,抬头望向高处,看见靳岄和岑静书正在说笑,却不知道二人谈的什么。他把岸上搁浅的死鱼收拾好时,郑舞与陈霜正好回到这儿。
两人原本早就该离开药谷,无奈药谷周围山石崩塌,道路全被堵上了。若只有陈霜一人,自然脱身容易,可郑舞不懂轻功,又不肯让陈霜背自己,足足耽误了数日。陈霜心头恼火,若不是临行前章漠和岳莲楼千叮万嘱他照顾郑舞,他早把人丢下了。
郑舞一露面,青虬帮水盗立刻大嚷着扑了上来。众人以为他久久不回是遭遇了不测,还有人偷偷哭过几回。郑舞一一和众人打招呼,等清点完人数,发现所有人均安然无恙,义母更是精神饱满,他这才放下心来。
但眼角余光却瞥见吞龙口角落怯怯站着一个少女。郑舞面色一变:“怎么有女人在这儿?赶走赶走。”
琼周水帮十分忌惮女人上船,因觉得女人是不洁之物。那少女一身赤燕奉象使打扮,却丝毫不畏惧他:“她也是女的,她怎么就能上船?”
玉姜指着贝夫人。贝夫人悠然地笑,等待郑舞回答。
“她年纪大,我尊重长者。”郑舞粗暴道,“你这么小,行什么船!走走走,去海门镇找个地方,自己过活去。”
话音刚落,阮不奇从山崖上翻进吞龙口。她回来途中迷路,在姑姥山里苦苦转了数日,碰到海门镇的人才总管顺利归来。阮不奇熟门熟路,落地后也不跟谁打招呼,她只记挂靳岄和章漠,嗖的一声钻进船舱。
郑舞:“……”
玉姜:“那她呢!她跟我年纪差不多!”
郑舞:“她是老妖婆。”
说完他回头找陈霜,却发现陈霜也钻进了船舱。青虬帮这大船原本属他所有,如今却被明夜堂这些山匪自出自入,仿若无人之境,郑舞气得脸都白了。
陈霜和阮不奇一前一后来到舱内。章漠正拿着几本册子坐在桌边详看,面色凝重。岳莲楼在他对面正襟危坐,一声不吭,是个听训的姿态。阮不奇捏着章漠的胳膊和脸:“堂主你好了么?蛊子都吐出来了么?”
飓风来时,陪在章漠身边的只有岳莲楼。两人转移到海门镇住下,岳莲楼只能根据章漠的状态来判断陈霜与郑舞是否已经找到炼药人所在之处。
章漠腹痛剧烈,岳莲楼怕他咬伤自己舌头,硬把胳膊塞进章漠齿间,被咬得血肉模糊。章漠最后吐出不少秽物,岳莲楼看得毛骨悚然,想到那些蠕动的虫子在他体内扎根,愈发心疼得不愿放开他的手。足足折腾两日,章漠才在他的照顾下恢复些许元气,并能顺利喝下水去。
之后便是飓风平息,众人回到吞龙口,看到许久不见的靳岄。靳岄得知章漠为了寻找岑静书竟然受了这样的苦,忍不住抱着他痛哭。此时阮不奇也要哭了,边哭边骂:“都是岳莲楼害的!”
岳莲楼百口莫辩,悻悻闭嘴。
得知靳岄平安归来,陈霜自然也松了一口气,他看向章漠手中纸张,发现是青虬帮的账簿记录。
“我早知道你爱胡作非为。这次你是为了救我,但……把琼周水帮引入列星江,实在是绝无可能之事。”章漠对岳莲楼说,“你不是不知道列星江水帮与海上水帮矛盾多大,年年在入海口都要争抢打架,江与海,不同的生意,向来河水不犯井水。你把青虬帮带进列星江,以后怎么办?你依托的还是明夜堂的身份,这让明夜堂如何自处?”
阮不奇听得半懂,总之责骂岳莲楼是绝无错误:“妈的,又是你岳莲楼!堂主好不容易才恢复,你又惹他生气!”
岳莲楼自知理亏,一声不响,只对着章漠笑。
章漠没法责备他,长叹一声:“净给我惹麻烦。”
陈霜问:“一点儿可能也没有么?”
“唯一路子便是送上拜门银帖,或许还有几分可能。但青虬帮太穷了。”章漠断然道,“想在列星江经营生意,总要一些敲门的银两。青虬帮一年收入还不足列星江水帮一个月的数目,这如何能打动他们?江上水帮也讲仁义,但不能无端端同你讲仁义。唯有银钱才能打动他们,这一步走通了,以后便顺利一些。”
陈霜:“郑舞和贝夫人这次帮明夜堂大忙,这笔钱明夜堂给他们出了吧。”
章漠:“不成。明夜堂只能引荐。我们与列星江水帮素来和平共处,不犯边际。若水帮知道明夜堂给青虬帮出拜门的银钱,明夜堂只怕说不清楚。”
陈霜眨眨眼睛。他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堂主唯有在处理岳莲楼与靳家的事情时才会不计代价,别的事儿,堂主还是那个堂主。
正商量着,外头吵吵嚷嚷,郑舞拎着玉姜冲进来,靳岄和贺兰砜也紧随其后,窄小船舱霎时间被塞得满满当当。
“青虬帮与明夜堂互相帮忙,各有所求。”郑舞把玉姜扔在地上,“但女人就是不能上我的船!”
他看着阮不奇:“我打不过你,我没办法,但这个女子是赤燕的奉象使。我不允许她进入青虬帮!”
玉姜紧咬嘴唇,靳岄冷冷一哼:“就你这样的水帮还想去列星江?你怕是不知道,列星江最大的水帮把头的便是女人。”
“那我不管,青虬帮的规矩就是这样,不能坏。”
这时章漠开口道:“郑老大,这两位都是我明夜堂的客人,有什么得罪之处请你海涵。我方才算过青虬帮这几年的数目,怕是还远远不足以打动列星江水帮的人。”
郑舞愣了:“我有三百两银子。”
章漠:“至少得要千两。”
郑舞霎时愣住。他很快反应过来,指着岳莲楼:“骗子!”
岳莲楼默默垂头。
舱内一时沉寂,只剩郑舞愤怒的呼吸。这时靳岄忽然开口:“你答应收下这位奉象使,让她在你们青虬帮当一个最普通的船工,我便告诉你如何在一日之内取得千两甚至更多银子。”
郑舞:“你又是谁?你说话算什么?”
他意识到身边贺兰砜霎时流露的强烈不满,但此时心中正愤怒着,根本顾不上贺兰砜的反应。“你们大瑀人说话不算数,爱骗人。我只信这个头子。”他指着章漠,“你们可是答应过我,我帮你解决蛊虫,你把我青虬帮带去列星江!”
章漠:“他是我最尊贵的客人,他说话自然算数,也绝对可靠。”
岳莲楼小声嘀咕:“比我可靠百倍吧。”
“你倒有自知之明。”郑舞顶了他一句,回头打量靳岄。他看不出这个瘦弱的大瑀男子有什么可取之处,也没察觉他身上有陈霜、岳莲楼等人的武学之气,冷哼道:“你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