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139)

贺兰砜帮靳云英拎行李,又搀扶她上车,临启程时钻进车里问东问西,下车了还要掀开帘子叮嘱:“大姐,有什么需要的你大声喊我,不用客气。”

宁元成在一旁看他:“大姐?”

贺兰砜:“大姐。”

宁元成:“我们都喊英姐。”

贺兰砜:“你喊你的,我喊我的。”

宁元成回头跟岑煅告状,称贺兰砜此人不好相处。岑煅认为“大姐”确实比“英姐”亲切,便也随着贺兰砜一同喊“大姐”。结果遭到贺兰砜不满抗议,两人争执半天,岑煅不和他一般见识,回头与宁元成说:“确实脾气古怪。”

靳云英也想和他们一样骑马,可她手筋受损,力气不济,无法控制缰绳。贺兰砜为了让她高兴,每每车队休息,他便让靳云英骑着飞霄小跑一段。飞霄似乎也知道背上的女子是靳岄姐姐,性格变得极为温顺,跑动十分稳当,靳云英夸个不停。

“高辛马儿真好。”她说,“贺兰砜,你也很好。”

宁元成又跟岑煅告状:“贺兰砜当时笑得好奇怪。”

岑煅:“你一天天地就盯着贺兰砜,能不能干点儿正事?”

这一趟遥遥地走了大半个月,终于抵达杨河城。在城外驿站歇息的时候,宁元成照例去打探消息,回来时满脸古怪神色。

“据说你死了。”他对贺兰砜说,“有传言从北戎那边过来,说是当日诛杀天君哲翁的北戎兄弟俩人都被云洲王杀了。你是前两个月死的,因为去行刺青鹿部落首领,云洲王正好也在青鹿部落,他用狼镝射杀了第二个高辛邪狼。”

贺兰砜:“……”

“他射杀你之时,满天星辰突放光芒,黑夜如同白昼。巫者说,那是天神知道神子诛灭邪狼后,特意为驰望原万千牧人降下的神旨,驰望原从此平安祥和,永无灾厄。云洲王……哦不,天君阿瓦是北戎最英明的君主,他能镇服驰望原所有邪祟。”

贺兰砜:“大巫又在编造假传说。每一个天君即位,都有这些故事。”

岑煅插话:“哲翁即位时编了什么传说?”

贺兰砜:“哲翁将邪狼部族的血狼山收归囊中,从此邪狼没有了邪气源头,四散在驰望原上,渐渐消失。”

岑煅面露惊讶之色:“怎么又是高辛族?你们真不容易。”

此时靳云英忽然问:“这传言已经传到杨河,会不会也传到了梁京?靳岄会不会听见,听到了会不会以为你死了?”

贺兰砜脸色霎时变得铁青。

此时的梁京,秋意已经先行侵袭高树叶梢。

靳岄正与纪春明在院中下棋,纪春明和他聊起最近梁京城内发生的诸般怪案。陈霜匆匆从外面跑来,是岑融到了:“说是听到了一些与贺兰砜有关的消息,急着要来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故事之外的故事会打断大家的评论欲望,那我放在评论里好了

它承接昨天的小故事(蜜汁微笑

第93章 中秋

岑融匆匆走入,开口就是一句:“贺兰砜没了。”

靳岄面色丝毫不变,纪春明却看见他的手指僵在棋盘上。“什么意思?”靳岄稳着声音问。

岑融便把从北戎听来的传闻一一仔细告诉靳岄。说的时候,他一直紧紧盯着靳岄的脸色,眼见靳岄瞳仁发颤,嘴唇越抿越紧,他竟有几分肆意的快乐。

“那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他说,“听说那高辛兄弟俩全都没了,如今高辛族出了个什么女王,年纪很小,没什么用。”

靳岄忽然问:“两个月前?也就是六月前后的事情?”

岑融点头:“确凿无误。”

刹那间,方才笼罩在靳岄身上那种冰冷和恐惧的气息全都消失了。就连陈霜也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岑融心中一动:“怎么了?”

靳岄摆摆手:“无事,你也不必当真。那高辛女王我也晓得的,是认识的女孩。”

纪春明不晓得什么高辛邪狼,见靳岄和陈霜笑了也稀里糊涂一起笑。于是院中四人,唯有岑融云里雾里,被这三人的融洽气氛隔绝在外。

他又有几分不悦。“好罢,既然你都不将贺兰砜放在心上,便算我多事。”

靳岄心想,你是知道这消息会坏我心情,特地赶来告诉我的。他明白岑融心里想法,有几分可怜他,笑着说:“当故事听吧。多谢三皇子告诉我这件事,想来应该是北戎新天君传出的假消息。若是六月,贺兰砜那时候并不在北戎。”

岑融吃惊不小。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贺兰砜和靳岄曾在仙门城擦肩而过,以为是明夜堂探听的消息:“是章漠告诉你的?”

靳岄模糊应了,岑融沉默片刻后,没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话锋一转:“听说你在仙门城与问天宗来往颇多。你去仙门不是为了探听夏侯信那边的消息么?当日见你和夏侯信一起来找我,我实在很吃惊。”

靳岄眨了眨眼睛,装作回忆:“确有其事。”

他心中此时又亮堂了一分:岑融问起夏侯信是很正常的,他送自己去仙门,也是为了从夏侯信那里打探更多昌良城哄抢军粮的真相。但岑融怎么会知道问天宗?

当时在自己身边,又晓得问天宗内情的,想来想去也只有游君山了。

游君山明明跟在自己身边,回到梁京后被岑融叫走,紧接着岑融便知道了自己在仙门的行踪。靳岄心头掠过一丝黯然,又有几分隐隐的愤怒:从岑融这儿确定游君山和自己不是一条心,他始终是难过的。

此时此刻,他唯一庆幸的便是,游君山并不知道问天宗宗主画像上的人是岑煅。

他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岑融。

他告诉岑融问天宗与梁太师有关联,而且问天宗的势力目前几乎遍布整个大瑀,但藏得隐蔽,就连梁京也有不少问天宗的信客。岑融心事重重,靳岄让他留下来吃饭,他摇头拒绝了。和靳岄、纪春明又说了些朝廷上的闲话,岑融起身告辞。

靳岄把他送到门外,见到游君山等候在旁。游君山走上前问候:“小将军。”

靳岄看着他,微微笑道:“游大哥。”

游君山等着他下一句话,靳岄袖着手,低声道:“望你保重。”

游君山十分茫然,送岑融回府的路上一直思索靳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一时担心靳岄知道了什么,一时又宽慰自己:靳岄回大瑀之后便截断了与封狐、金羌的联络往来,明夜堂的人查不到西北军军务之事,他根本无需担心。

和靳岄这边的事情相比,他更牵挂已经许久不与他联络的喜将军和喜将军身边的白霓。

眼看着中秋将近,今年中秋有琼周、赤燕等属国大王朝拜,仁正帝让岑融负责安排诸般事宜。岑融忙忙碌碌,连带游君山也不得歇息。这一日他带着将士巡查梁京内城的防务,经过潘楼时,忽然察觉身后有凌厉视线,立刻回头望去。

中秋是个隆重的日子,城里的店铺里几乎都摆上了酒,“醉仙”字样的旗子幌子高高低低地挑在楼外,秋风里簌簌舞动。潘楼门面更是重新装扮,彩络新结,画竿顶花,十分热闹。游君山看了几眼,捕捉不到视线,继续驱马前行。

潘楼旁的一条小巷,贺兰砜拉着靳云英匆匆离开。

“大姐,别鲁莽。”贺兰砜回头叮嘱,“如今情势,你保护自己为上,不必与他起正面冲突。”

他攥着靳云英的手,察觉那双虚软无力的手正拼尽全力反握。靳云英在他身后颤声说:“多谢,我懂的。”

她双手手筋被切断,平时其实做不了什么活计。岑煅当时见她凄惨可怜,收留她在厨房帮忙,不过是择菜、擦桌之类的简单工作。想到此处,贺兰砜胸口有一种沉闷的裂痛:他听靳岄说过许多姐姐的事情,她骑马风姿卓然,梁京城的公子哥儿没有人不倾慕蛰伏,她会射箭、会舞枪,靳明照说若她愿意,上阵杀敌也不是难事。

在贺兰砜心里,他一直认为姐姐是朱夜那样的人物,肆意、自由、强韧。

人有一双脚,一匹马儿,就能抵达世上的任何地方——他渐渐明白为什么靳明照和大哥都要强调这件事。实在是因为,这并非天经地义:人世厄运根本就丛丛密布,避无可避。

把靳云英带到落脚处,贺兰砜扶她进屋歇息。这是宁元成的家,岑煅安排了几个人看守保护,主要是宁元成和贺兰砜轮班守卫。可靳云英实在机灵聪敏,即便这样也能轻易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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