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104)

刑具才用到第三个,王百林便撑不住了。他哭号着,满嘴胡言乱语,把盛可光和自己那些事情全抖搂得一清二楚。

梁京府府尹惊得脸色煞白,一面偷偷派人去向盛可光报信,一面让人去找盛可亮,告卫岩的状。

报信之人才跑到街口,便被人用麻袋套上捆住,扔进了巷子。

府尹左等右等,眼看卫岩运笔如飞,洋洋洒洒写满三四张纸,去找盛可亮的人才返回。“找不着盛大人!”那官差满头是汗。

“还没散朝么!”府尹急得团团转,“今日又不是例行朝见,怎么也拖得这么久!”

“散是散了,听说是太师与三皇子在朝上争论不休,拖延了时间。”官差回禀,“可才散朝,三皇子又把盛大人叫走了。”

府尹脸色剧变,跌坐在椅子内。他回过神,便知道今日这些事情都是有筹谋的。“……卫岩要做什么,顺着他就是了,不要拦。”他说,“拦不住了,拦不住了……”

“可盛大人若是之后怪罪下来……”

“还有什么盛大人!”府尹压低声音,“总之,少卿要做什么,就由他去,梁京府在旁协助就好。有天大的事情,都推到常律寺和卫岩身上,凡是签字画押,都不要碰!”

***

散朝后还未走出皇宫,盛可亮便被岑融叫住了。岑融请他到茶馆聊天,那馆子是朝中官员常去的,岑融今日全包下了,馆子里只有盛可亮与岑融两人。

岑融为盛可亮倒茶,盛可亮诚惶诚恐:“使不得、使不得。”

岑融笑道:“今日是岑融请客,盛大人不必客气。你两袖清风,朝中皆知,能请动盛大人,是岑融运气。”

盛可亮垂头摆手。两人说了些闲话,左绕右绕都说不到点子上。盛可亮心头不安,直接问:“三皇子可是有事情要问盛某?”

“不算什么事情。”岑融笑道,“不过是问问盛鸿近况罢了。”

“盛鸿怎么了?”

“几日前我听人说,盛鸿买了匹新马,这事情盛大人可知道?”

盛可亮隐约想起,盛鸿说过二叔打算给自己买马。

“那马儿茁壮漂亮,是十分罕见的驰望原高辛马,我也挺喜欢的,可惜价格昂贵,便在心里稍稍犹豫了片刻。”岑融一双狐狸眼笑得弯弯,“一匹马足足百两银子,纵然是我,也要迟疑啊。”

盛可亮冷汗即刻便下来了。

他身为朝廷三品官,正俸本来丰厚,时常有各种加俸,但一次掏出百两白银,也是极难。盛鸿以百两买下连三皇子都要犹豫的马儿,可见其出手阔绰。

盛可亮其实早有意离开,但岑融这样一说,他反倒不敢走了。岑融知道多少?岑融晓得盛鸿在外头放贷的勾当么?盛可亮不得不继续旁敲侧击,仔细查问。

距离茶馆不足两条街,便是盛可光的玉器铺子。他正在铺子里头接待客人,谈笑之际,铺内忽然涌入许多官差,为首的赫然是常律寺少卿卫岩。

卫岩不仅带着常律寺的官差,身后还有梁京府的人。但盛可光丝毫不惧,笑吟吟起身问好:“多日不见,少卿最近可好啊?”

卫岩不与他搭话,大手一挥,官差即刻上前将人扣拿下。

盛可光脸色狰狞:“卫岩!你知道我是谁!”

卫岩:“我知道。”

盛可光:“那你现在是怎么回事!要捉我,你得问问你顶头上司!什么时候常律寺也玩儿这套把戏了?你查出什么,想要扣拿官员家眷,至少也得问问刑部允不允许!”

门外走进几个人,当先的便是刑部少司寇纪春明。

盛可光脸色一变:“纪春明,你又唱的什么戏?”

“杨松儿一案,盛可光为重要人证,如今常律寺破案心切,便把我也叫过来见证。”纪春明说,“大司寇不在,少司寇便代行其职。”

盛可光破口大骂,刑部跟随纪春明前来的其他官员脸色惨白,左右为难。见门外百姓围观,众人忙关上店门,盛可光骂得更为激烈。卫岩抖出卷宗,向纪春明说明王百林的供述。纪春明连连点头,表示清楚明白,就要接过卷宗。

刑部文书大惊,扣住纪春明手腕:“少司寇!你疯了?!常律寺即便查清楚此案,这卷宗要到刑部手中,还要经过三章四审,你不能接!”

“三章四审,至少也得三五天时间。”纪春明道,“此案三皇子盯着,如此拖延塞责,这责任我可担不起。”

“你担不起,便不要担!”文书压低声音,几乎是耳语,“我已派人去寻盛大人,一切等盛大人来了再说。”

但纪春明已经接下了卫岩手中的卷宗。他不仅接下了,还从怀中掏出印章。卫岩摊平卷宗接收的交接证纸,纪春明的手被那文书控着,怎么都按不下去。卫岩夺了纪春明章子,迅速一按——证纸印上了少司寇的章,这卷宗交接,便等于完成了。

盛可光目瞪口呆,失声吼道:“卫岩!纪春明!我这档子事牵连甚多,盛鸿与李氏也难逃罪责,你们别以为把所有罪名安在我身上便了了!”

卫岩看纪春明:“少司寇,接下来如何?”

“搜查盛可光店铺。”纪春明袍袖一挥,“继续审问盛可光,追查隐情。”

卫岩少见他如此端正威严,微微一笑:“好。”

***

直到晌午,盛可亮才从茶馆离开。他满腹牢骚郁闷:岑融爱兜圈子,说话总是飘飘忽忽,落不到点子上。他百般探问盛鸿的事情,可岑融一肚子鬼心思,就是不肯说自己对盛鸿做的事情了解有多少。

盛可亮吃了一肚子水,受了一肚子气,阴沉着脸出门,迎面便看见管家心急火燎地在车边打转。

“老爷,不好了……”管家三言两语,告诉他盛可光已经被常律寺和刑部扣下。

盛可亮大惊失色:“这案子不是在梁京府么?怎么就到刑部了?”

“卫岩与纪春明不知吃了什么药,一日之内就交接了卷宗,连三章四审都没过。我们想找你,可这茶馆怎么都进不去啊。”

“没有三章四审,这交接就是无效!”盛可亮大怒。

梁京府向常律寺上交案卷,常律寺向刑部递交卷宗,以及刑部向御史台递送记录,全都必须经过三章四审。四审指内部审理四次,确保无误,三章指办案人、少卿或少司寇,寺卿或大司寇,三个铭章确认,卷宗才可逐级向上递交。

盛可亮此刻才醒悟过来,岑融是故意把自己留在茶馆里的。

即便没有三章四审,即便这交接不成立,可卷宗确确实实已经到了刑部手中,甚至可能已经到了岑融手中。

“去刑部么?”管家问。

“去梁太师府上。”盛可亮上马车时两股战战,竟是迈不开腿。他长叹一声,又叮嘱管家:“回家看着夫人,不要让她做傻事。天塌下来有我顶着,盛鸿……让他别轻举妄动。那匹新买的高辛马,别弄伤了,留着,那是三皇子想要的马。”

***

待夜色浓重,这漫长一日才终告结束。

岳莲楼陪了靳岄一日,只感觉靳岄其人十分无聊无趣。取了玉之后两人在燕子溪旁散步,到梁京府门口看了会儿戏,又到盛可光铺前围观片刻。似乎做了许多事情,岳莲楼看热闹看得欢欢喜喜,靳岄却没笑过。

他与靳岄相识一年多时间,如今回忆起来,靳岄笑得最快乐的时候,是他俩与贺兰砜、朱夜一同从北都前往血狼山那段路程。

回到府宅,靳岄从锦袋中小心翼翼取出鹿头。

鹿头已经修补完毕,除了那几道金色的裂缝之外,看不出丝毫缺损。一道细细裂缝从鹿眼划下,仿佛金色的泪痕。烛光照得血玉通透明亮,被封在无色漆之中的金箔粉闪动亮光。靳岄想起那日贺兰砜亮出这块玉时,阳光灿亮,草叶青嫩,驰望原的风吹动他们的头发和袍角。贺兰砜把鹿头系在他腰间,顺势揽着他的腰,低头吻他。

“好看么?”靳岄晃动鹿头,问岳莲楼。

他笑得很高兴,像是有什么失而复得了。岳莲楼心里难过,忍不住揉他头发:“好看。”

“它复原了。”靳岄说,“我去北戎的时候,会把它带在身边。”

“不会坏么?”岳莲楼吃着桌上的梨干问。梨干甜得很,旁边还有一碟狮子糖,他边吃边笑:“你还真是爱吃这甜滋滋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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