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原瞥她一眼:“紧张什么?”
宝宁挪了挪屁股凑过去,搂着他肩膀道:“阿原,你不用怕,咱们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我觉得吧,有权有势和没权没势,各有各的好。大不了咱们回乡下去,我养鸡,卖鸡蛋也能养活你……”
裴原气得单手扭她的鼻子:“说的什么胡话,我什么时候需要女人养活了?”
“我说真的。”宝宁仰脸看他,“我知道你这段日子都在做什么,但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我想着,最落魄的结局是什么呢,大不了我们就不要京城的这一切了,像最开始一样,过最简单,最纯朴的生活,我一点也不觉得那样辛苦。你不要有负担,若我们有好运气,能够如飞龙腾空,过人上人的生活,我们就一起富贵。若没有那样运气,我们还可以像是普通夫妻一样,垦一片菜田,养养鸡鸭,那也很不错。我并不觉得,前一种会比后一种幸福多少。”
他布了那样久的局,就等着今晚的机会。说不紧张,不焦躁,怎么可能呢。
但现在,裴原看着宝宁的眼睛,心忽然就平静下来了。
宝宁手撑着下巴冲他笑:“乱花渐欲迷人眼,我怕你失了初心,只顾逐鹿,把快乐弄丢了。我永远不能像魏将军一样,为你出谋划策,陪你扬鞭策马,但我很重要的,裴原,我真的很重要。我是你永远可以相信的人,是你的底气。就算有一天,你一兵一卒都没有了,世上所有的人都指责你唾骂你,只要你朝我伸出手,说一句,宝宁,和我走吧,我就会毫不迟疑地陪你一起。你看,我有多重要,只要我在,你就是有家的。阿原,你记住了吗?”
裴原正色道:“我一直都记得的。”
“你不要怪我唠叨。”宝宁轻轻呼出一口气,“只是见了皇后,我害怕。我想,如果我变成了皇后那样的处境,我连一日都过不下去的。我听说过,在很久很久前,陛下与皇后也是青梅竹马,伉俪情深……”
裴原打断她:“我们不一样。”
宝宁问:“为什么呢?”
裴原道:“因为你和皇后不一样,我和皇帝也不一样。我心中爱你,唯有你,你予我的不止是夫妻之爱,还有夫妻之恩。爱与恩融进骨血中,就算百年之后,我化在土里,也不会忘,更不会背叛。”
宝宁忽然觉得眼眶发湿,她别开脸不看裴原,偷偷用指头在眼角蹭了下。
不知道怎么就谈起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就谈得哭了。
她对裴原好,原先是发于真心,出于责任。后来也是发于真心,出于爱护。她从没想借此要求裴原对她如何如何,都是她自己乐意的,但是今天听见他说,心中突然就不是滋味儿了,酸涩的,也甜蜜。
原来她默默付出的那些,他都知道,也记在心里。
“哭什么。”裴原伸开胳膊将她搂进怀里,笑着用拇指蹭她眼下,“你瞧自己,是不是很没出息。”
宝宁吸鼻子:“我就是看见皇后,觉得她可怜。”
裴原亲她的嘴唇:“以往没看见你这么多想,还爱哭。”
“那是你不关心我……”宝宁鼻音浓重,睨他,“前段时间阿黄吃错了东西,两天不出恭,我以为它要死了,也哭了好长时间的。”
裴原安抚地拍她的背,柔声问:“那后来它出恭了吗?”
宝宁点头,回忆起往事:“好像是被吉祥打了一顿,气得满院子乱跑,许是跑得多了,当天晚上就病好了。”
裴原“嗯”了声:“那以后让它们都多跑跑,我在家的时候,也督促它们。”
宝宁说好。
……
延禧宫里,高飞荷在高贵妃下首坐着,给她捏腿,边把刚才瞧见的听见的,都和她说了遍。
高贵妃闭着眼摇扇子,听到最后笑出来,声音妩媚得根本不像她那个年纪,睁开眼道:“看来霄儿说得不错,老四的这个王妃若还留在他身边,以后肯定是个乱子。且我听说,这个宝宁,还有些做兵器的手艺?当初溧湖之事失败,还是多亏了她。”
高飞荷不解道:“不过是个女眷而已,能有什么厉害之处,还能挡着太子的大业不成?”
高贵妃道:“无论如何,死了总比活着益处大。飞荷,你还是太年轻,不懂迂回的战术,只知正面与敌人对垒。霄儿也是心软,使些不入流的手段,只知道离间人家夫妻,治标不治本。你可曾想过,老四和他的王妃感情这样好,若他的王妃死了,他会不会一蹶不振呢?”
高飞荷停住手上动作,仍旧迟疑:“但这是宫中,杀一个王妃,风险实在太大。”
高贵妃嗔笑着打她手背一下:“谁说我要自己动手了。你忘了,长秋宫里还有个疯子?疯子杀人,总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第130章 胭脂目
已经八月中旬,天气凉快下来, 但刚过午时, 在外头坐着还是觉得闷热。
圆子从皇后宫中出来后心情便不好, 他不愿去午睡, 非要在廊檐底下看蚂蚁。陪着他的小太监已经昏昏欲睡,坐在一旁打瞌睡。
廊檐下是砖石地, 红色的砖瓦紧密排列, 圆子盯着砖缝看,瞧见不远处爬过来一串小红蚂蚁。蚂蚁就像针眼那样大, 若不仔细,根本看不清,他拿着小木棍去戳。
那串红蚂蚁脾气很好,默不作声地绕开他的棍子, 浩浩荡荡地回巢了。
圆子趴在地上看它们在砖缝里的巢, 像是烛芯那么小的一点,他去年被送来宫里探望祖母的时候, 就注意到了。他当时觉得奇怪, 想要去挖, 但跟着他的小太监吓得快哭出来,拼命拉着他, 说这是陛下赏给贵妃娘娘的砖石, 像金子那样珍贵,不能弄坏。
圆子对着蚁巢吹了口气,又看了看旁边睡着了的小太监, 心想着,今日应该没人拦他了。
这是正殿的大门口,平时都是人来人往的,但现在这时辰宫人们也要休息,就显得冷清些。圆子背对着那个小太监,掏出小棍子来,慢吞吞地抠砖缝。他耐心得很,也不弄出大动静,就慢慢地用棍子磨,约莫过了一刻钟,砖缝松动了。
他又用手指去挖,本以为不会成功,谁想到,这砖石并没有那么牢固,像是以前就被起开过一样,轻松地被抬起。
底下的光景露出来。
密密麻麻的,全是红色的小蚂蚁,聚集在一起,像是女人红色的头发揉成了一团。
由于受惊,蚂蚁飞快地移动蔓散开。
圆子的睫毛颤了颤,并没有被惊吓到,仍旧淡然地坐在一旁,先是看了会那些飞跑的红蚂蚁,然后用棍子去戳弄砖下的泥土。以前爷爷告诉过他,这些小红蚂蚁是不会无缘无故聚集的,除非被毒物吸引。所以在砖下,一定藏着什么有毒的东西。
那个小太监还在睡,睡得香了,鼻子里哼哼着打呼噜。
圆子把小木棍往地下戳,约莫一尺深,棍子碰到了什么东西。他抛开棍子,用手去挖土。身后已经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宫人们有条不紊地开始劳作,但由于高贵妃的嘱托,不让靠近正殿,没人敢过来。
那个小太监也惊醒过来,看见圆子背对着他不知道干什么。
他早就习惯了这个小皇孙孤僻的性子,没起疑心,只顺嘴问了句:“需要奴才陪您玩吗?”
圆子沉默地摇头。小太监没再说话,闭上眼,又打起了瞌睡。
圆子把土堆在一边,手伸进洞里,摸了会,摸出一个红色的小瓶子。
圆子明白过来,这是一瓶毒药,祖母把它藏在这里,引来了小蚂蚁。毒药,他喜欢吃。圆子慢悠悠地把红瓶子揣进自己的袖子里,又把泥土和砖石都移回原位,用袖子把尘土擦得干干净净的。一切又都和原先一样了。
但是……拿了祖母偷偷藏起来的东西,要不要和她知会一声呢?
圆子歪着脑袋想了会,觉得还是要的。他站起来推门,门从里头拴上了,推不开,他便绕了路,到后面的小轩窗去。
本想推开窗子叫祖母去开门的,但隐隐约约的,听见了说话声……是祖母和那个坏女人的声音。
坏女人问:“姑母,我真是想不明白,那个半疯子已经疯成那样了,父皇怎么还不废了她?”
圆子疑惑地皱起眉头,心想着:半疯子是谁?
高贵妃的声音带些调笑:“飞荷,你是真的笨,还是假的笨?别说皇后疯了,她就算是变成个流着鼻涕满宫乱跑的傻子,陛下也不会因此废了她。沈家是怎样的煊赫之家,你还不清楚吗?一门五侯,权势之大,牵一发动全身。况且,陛下潜龙时与她哥哥交好,两人于患难中起势,有手足之情。后来她哥哥死在战场上,更是忠烈,陛下对皇后就算没有爱意,也有斩不断的情谊,他舍不得。只要沈皇后不犯大错,陛下是不会废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