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氏的耳朵眼儿里痒痒的,不由用手帕抠了抠被他他拉氏嘴里的热气喷过的耳朵眼儿,笑道:“所以咯,也看夕月自己的命。”
又似笑不笑斜看着她的手帕交:“只是当宫女出来年岁不小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要。”
他他拉氏笑道:“夕月那么好,还愁没人要?”
谭氏就差问她:“你们家要不要?”
到底是女家的人,没那么脸皮厚,也不能显着姑娘像嫁不出去、上赶着许字似的。所以干笑了两声没说话。
却说李得文这日也该差使,进内务府广储司看了一圈,写了几张条例和批单也就闲下来了。他到缎库看了看内用的绸缎,又到皮毛库看了看御用的紫貂皮,叮嘱库丁要趁着天好太阳毒把貂皮拿出来晒,绸缎却要谨防着褪色。
而后,坐到他好友处置公事的屋子里,两人沏壶茶开始聊天吹水。
先聊了一会儿如今内务府的事务,他那朋友一拍大腿:“事儿是多啊,听太后的意思,今上是弱冠年纪的人了,宫里才一后一妃两嫔两个贵人,委实是太少了些。选秀不日就要叫户部操办起来。这背后波诡云谲的——”
他挤了挤眼:“你瞧好吧,多少人削尖了脑袋要把家里女孩往里送。但是,太后心里岂是没谱的?皇帝心里又岂是没谱的?这一来,只怕又有暗仗要打呢。”
李得文眨巴了两下眼睛,觉得这又不关他的事——他的闺女又不可能参选嫔妃。
他笑嘻嘻道:“忙是忙,也不是坏事啊。等参选这一开始,车马银子,赏赐的缎匹、荷包,新选入嫔妃的聘礼、衣衫、铺宫……你看看,广储司各处主事净等着进银子了,忙也忙得开心哪。”
他那朋友慢悠悠说:“不过吧,一群小主子进宫,马上后宫的人就不敷用了。今年这内务府宫女的大选,以及到京畿各地招纳小太监的活计,想必也紧张了。”
李得文先还在美滋滋想:他虽只是个八品笔帖式,但上头吃肉,也不会叫他只喝汤,内务府开花账的功夫最厉害,上头从内务府大臣到各处员外郎、堂主事,捞够了自然也会体恤他们这些小吏,今年过年想必甚是过得。
但此刻听了这话,他的笑容慢慢凝固在脸颊上,好一会儿才说:“正是要为我闺女的事求告您呢!她明年就过了挑选的年纪了——就今年一年,我再给她开个病帖子,行不行?”
他那朋友撮牙花子:“讲真的,如今是不敢打这个包票了。您瞅吧,咱们这位万岁爷亲政这马上是第三年了,内外大权渐渐也揽到怀里了,昨儿个下给内务府掌礼司的批折,骂得总管事务大臣脸上的汗滴滴答答的。只怕今年在他圣躬之下舞弊是不容易咯!”
李得文脸一呆,近乎哀求地说:“兄弟,这忙您得尽量帮我!我家大妞娇生惯养的,跟我似的尽会玩,哪能去伺候人?病帖子我来想办法,就到太医局去打条子,我也有交情在那儿。只是内务府送册子,一定一定得给我备注上‘有病不宜参选’,不然哪,我家那位不咬我的肉!”
他这日差使完毕,交接回家的时候,不知怎么仍有点心神不宁。
明明是初夏,却觉得哪里有风刮得他后脖子凉飕飕的,一仰头,却又被一根杨树枝子勾住了岫玉帽正的缝线边,帽子被一勾,弹到树枝上了。
“哎哟!”李得文摸着光溜溜的脑袋叫了一声。
旁边的人哈哈地笑他:“您稳着点呐!”
又有人说:“这是真要升‘冠’了嘿!”
李得文报以一声苦笑。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啦,自己给自己先撒个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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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写完了一篇现实主义,太现实了自己都觉得需要释放释放。
所以这篇应该属于没啥逼格的小甜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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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背景板,不过人物架空了。
虽然懒作者可能不那么考据了,但依然欢迎考据党。
第2章
李得文要紧回家和老婆商量,今年给闺女报个啥病症。
他们夜间在床炕上窃窃私语:
“去年报的是血分里的病候,前年报的风寒咳嗽,再前年是肠胃病征……今年叫太医院我那哥们儿开什么病帖呢?”
“还开个血分里的病吧,这个女人的病绵延个三五年都说得过去。”李谭氏出主意。
但李得文摇摇头:“去年太医院的人就说:这个毛病年景松的时候还好,要是宫里缺人,就不管用了。”
“为什么呢?”
“你想啊,皇帝选这些女孩子进去,又不是用来生儿育女的,不过是服侍自己妻妾的奴才,你血分里的毛病,又不碍着你伺候人,他在乎啥呢?”
李谭氏一呆,又说:“那还是风寒咳嗽吧。”
“嗐!大夏天的选秀,你说‘风寒’咳嗽啊?”
“风热咳嗽呢?”
“那又不过人,丢哪个偏僻宫院里调理两个月再拔你去当差,你去是不去?”
李谭氏又一呆,咬咬牙说:“干脆的,一不做二不休,报个肺痨症,看那个宫里敢要!”
李得文说:“十痨九黄瘦。你看我们闺女白白嫩嫩的,是黄还是瘦?一眼就能拆穿的谎,不说也罢,别还落个处分!全家上打牲乌拉当差去!”
李谭氏要吵架似的从被窝里伸手掐了他一把:“横也不行,竖也不行,敢情你就想咱大妞进火坑啊?”
李得文哭笑不得,捂着胳膊说:“说让大妞长长见识、懂点规矩好嫁人的也是你,这会儿说我推她入火坑的也是你。娘们家真是难伺候……”
转眼又挨了一掐,他又赶紧伸手护腿,陪着笑说:“我再和太医院的哥们儿商量商量去。”
转天,他商量的意见还没下来,谭氏已经从她的那群手帕交那里得到了新消息:“躲不过,说今年兜底躲不过了!”
谭氏哭唧唧地和男人转述,绢帕子都哭湿了:“听说万岁爷特特地向总管内务府大臣下口谕,道是以往内务府花样最多,今年还想弄鬼,就是想试试国法硬不硬。”
李得文大约也听说过,愁眉苦脸道:“怎么至于这样?”
这个消息没几天就打听清楚了,皇帝确实下了严旨,也不仅是为选宫女一件事,其他诸司不是遭到申饬,就是被敲打,一时内务府人人自危,以往弄钱的诸多花样一个都不敢再试,收敛得要命。
因为大家暗地在传:总管内务府大臣原是太后那边的人,皇帝敲山震虎,莫不成是要和太后别扭?
皇帝、太后母子别扭不关李得文的事,但殃及他的女儿,他心里自然着急。
但这次怕是真躲不过了——连太医院那几个天天和他喝酒吹水的八品太医,这次也连连摇手,然后劝解他:“想把女儿送进宫见见世面、学学规矩的包衣人家也多的是。每个月的分例银子、三节六庆的赏赐还在其次,都道是懂个眉高眼低的,又是宫里调理出来的,将来能找个好婆家。若是真有幸伺候个位高的主子,将来给姑娘指婚,指个侍卫或翰林,那才是真高了身价了。你也要凡事往好的地方想嘛。”
“好?好个鬼!”
李得文只敢肚子里抱怨,回家后和妻子拍大腿嚷嚷:“这帮子人都他妈是胆小鬼!一点担待的心都没有。当今圣上是吃人么?开张秀女的病帖也处分他们不成?”
夕月进来给父母送冰碗子,听了一会儿说:“真难办,也就别为难人家了。进宫长长见识也挺好的。”
她放下冰碗子,笑呵呵说:“别想烦心事了。喏,今年冰价平,瓜果也不贵,这藕特别清甜,没渣,你们多吃点。我再给弟弟妹妹们准备点儿——他们肠胃娇弱,不能用冰碗,只拿井水一湃,也沁凉沁凉的。”
她扭身揭了竹篾帘子离开,转身到门外头,却背贴着墙,心里头一阵一阵发酸。
父母的话隔着帘子传过来:“……大妞能干,就到宫里也不吃苦。”
“能干是能干,可皮起来也皮,宫里规矩那么重,万一遇到苛刻的主子,我心里舍不得。”
“舍不得就有办法?我各处打听都说了,万岁爷不好糊弄!”
“再想想办法嘛……”
“那你说想什么办法?!”说到最后就是要吵架一样的声音了。
李夕月叹口气,也不想再听了。命运的来势跟浪潮似的,不是想逆流而上就能够逆流而上的,大部分时候,普通人只有妥协一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