昝宁看了一会儿戏,起身大概去解手。
稍倾,便见颖嫔也起身了,对身边人袅袅地道一声“方便”,嘴角噙着笑,娉婷地出了畅音阁的门。
皇后胸口起伏了一会儿,然后强笑着对身边的太后道:“皇额涅,妾也去方便一下。”
太后压低声音,用只有身边人能听见的响度喝道:“你给我坐下!”
皇后一脸委屈,挫着牙根半晌不言,但关节发白的手指已经把一块绢帕攥得全是褶子。
一旁的丽妃冷眼观望,又过了一会儿起身去围房了——她坐在旁侧,不需要和太后单独交代什么。
但回来之后,她便是冲皇后使了个眼色,俩姐妹到一边的屋子里更衣。
丽妃悄悄对皇后说:“……我知道娘娘不放心,悄悄跟过去了。”
皇后看着她,感激地说:“还是你懂我的心意。我不是不放心,只是觉得现在是处置礼亲王的关键时刻,皇上怎么能为美色所惑?”
丽妃一个劲地点头:“谁说不是呢!嗐!都知道颖嫔是礼邸送进宫来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无非就是想弄个狐狸精来霸占后宫里纳兰氏的位置——可惜以前太后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城府!”
她添油加醋地说:“哎呀,要说骚是真骚呢!刚刚就在小假山后面,媚哒哒地在问皇上:‘怎么很久没翻奴才的牌子了呀?’”
她捏着嗓子,学得还挺像回事,却更夸张些:“皇上说:‘这阵子太忙了,别说没翻你的牌子,谁的牌子都没翻。’那小蹄子说:‘皇上要保重身子啊!去年奴才给的那张方子,其实是温补的,春日用了,效果更好,皇上不妨再试试?’皇上就笑了,说好呢。”
皇后恨恨道:“进奉这种药给皇上,我恨不得撕了这小骚蹄子!”
丽妃劝道:“她是皇上的心尖尖肉,你看这次礼邸倒台,她都没事人一样,不就是仗着皇上的宠?不过,您也别和她一般见识,一是妻一是妾,她和您一龙一猪罢了,和她计较,简直是小了自己的身份!”
皇后惨然道:“我还和她计较?不是不愿意计较,是根本计较不起!等皇上再次升她位分之时,就是被她谗言打算废后之时!我呀,活着没意思啊!”
“妹妹!”丽妃用在家里的称呼,带着警告喊她,“我说句僭越的话,与其认输服命,倒不如与命运搏一搏!她颖嫔有什么了不起?您真的对付了她,她能不乖乖顺从?她现在哪还有什么背景!除了皇上的宠爱,她什么都没有!但您可是太后的亲侄女!”
皇后暗暗琢磨着:不错,自己与其灰心丧气叫颖嫔拔了头筹,还不如和她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好歹心底里这口气出了。若是太后肯扶助自己一把,还未必弄得玉石俱焚呢,说不定只是占着这个位置无宠——现在不也是如此?自己哪有一分的损失?
她想得钻在死胡同里,自己感觉自己很有道理,完全没注意丽妃垂头乖顺讨好的模样里,带着一丝得意的笑。
第146章
礼亲王的案子要尽快定谳, 有人盼着他死,有人瞧着朝廷的后手,有人则暗暗琢磨:顾命大臣第二次震荡, 只怕又是朝野权柄的交接震荡,只不知这一次鹿死谁手?
有琢磨, 就有站队。
礼亲王倒了, 站皇帝还是站太后, 那得靠眼光,站准了队,日后才有做“从龙之臣”、 飞黄腾达的机会。
三法司拟定了礼亲王和刘俊德两人处斩, 依附两人的, 以抄拣出来的书信和账本为凭,也撸了一批。
神奇的是,山东巡抚居然并无与礼亲王的来往。但太后不予认可, 非要求军机处拟罪。
军机大臣张莘和也是头铁的一个人,据理力争, 最后只肯降两级调用, 不肯按礼亲王同伙来处置。
太后虽不满,但因为紧跟着听说黄河发了春汛, 下游堤坝有摇摇欲坠之相,河道总督实在忙不过来, 她也不得不先让巡抚留任,避免治河不利, 引发不可估量的大问题。
河道总督要求黄河下游的山东、江南两省出民伕、出钱粮、出砂石麻袋之类筑堤的物资, 一纸六百里加急的奏折连夜敲开了皇城的门,由提塘官送到军机处,又由值夜的军机大臣交内奏事处, 把还在睡眠中的昝宁叫醒处置奏折。
“值夜”的李夕月揉着惺忪的睡眼,伺候一骨碌就坐起来的昝宁起身处置急奏。
他披了一件夹衣,趿拉着鞋,快步到东暖阁里看奏折。李贵在一旁掌着灯,看他的神色越来越肃穆。
“取堪舆图。”昝宁吩咐,就着东暖阁亮如白昼的烛光,手指慢慢划过两省交界处的那条表示黄河的线条。
这条河是母亲河,但也带来灾患无数,下游平原尚不及河床高,若是河流决堤改道,则一片沃土陷为泽国。
“山东巡抚是个肯实心办事的人。”昝宁再次看了看手中的奏折,“他也知现在于他自己是生死交替的时候,但是惟愿与河道总督一道担护堤之责,死而后已。要求户部急速拨款,修堤坝,赈百姓,一切谋划在前。”
他一大早就叫了军机处和户部的起儿。
然而难题无非就在“钱”上。
户部很为难:“皇上,臣怎么不知道修堤坝、赈百姓是当务之急的要紧事?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一场大战刚刚结束,百废待兴,京畿报来的军饷尚未报销清楚,京里禁军那帮大爷们又在闹着钱不够用,摩拳擦掌指望着趁着太后圣寿的机会得一笔赏赐。昨儿步军统领衙门才过来和臣扯皮,威胁说那帮子大爷他弹压不住了!”
昝宁的眉头皱着,好一会儿才说:“果然是一帮‘大爷’,国难当头,还只想着他们自己的快活!”
“素来如此。”张莘和叹息道,“礼王管户部,有时候脑袋够硬,还顶得住,现在确实纳兰氏的气焰愈发嚣张了。”
可见,太后一支对礼亲王的恶感也非一日之寒,以往没有撕破脸还勉强保持着没有闹开,现在确实是非你死我活不可了。
但皇帝愤然拍板道:“水患的事如何耽误得?太后圣寿要等到下半年,到时候秋收有了赋税再安抚他们还来得及。现在当务之急,先拨款到黄河故道之地,小心黄河决堤改道。”
户部尚书嚅嗫着:“但是……欠步军统领衙门的饷,是去岁的。”
昝宁胸臆里叹口气,用手指捏着鼻侧的睛明穴,好一会儿才说:“怎么办呢!先帝交给朕的就是这样的烂摊子!朕登基六年多了,治匪的事才算告一段落,大家都指望着可以过好日子,可惜库里是空的,腰带不再勒一勒也不行啊!”
筹谋了半天,最后只能盯上了内帑。在户部主事的徐鹤章出主意:“如今有两笔款子说不定能用。一笔是内务府留着给太后过寿的费用,留得不少,原是邱德山再三暗示,预备着修园子给太后颐养的,现在邱德山脑袋都掉了,修园子的事太后也未再提及,只要不动土木,再怎么花也有限;另一笔嘛……”
他踌躇了片刻:“礼邸倒台,速速定谳,可以抄没家产。留一部分给他的家人——毕竟也是宗室,不能过于苛待——大半的资产可以充公。”
礼亲王有才干能耐,但也不是大公无私的人,家资丰厚非常人能想象。他跌倒之后,国库想必能够“吃饱”。
昝宁点点头:“这也是一个法子。”
于是与军机处拟定了上谕的意思:黄河春汛是最要紧的事,先尽一切之力保护百姓,不能让百姓们在经受几年的兵燹之后,再遭洪灾;其他各处须用钱的地方,俟救急之后再慢慢支给。
黄河下游百姓的死活对京里许多人来说离得遥远,但是禁军盼着的补饷又被推得遥遥无期,必然是招致不满的,顿时就有几处哗然起来。喊着“给朝廷卖命,还得当裤子么?”“饭都吃不饱了,以后不要叫我们夤夜执勤了吧!”……
步军统领衙门的纳兰氏提督递牌子面圣,嘴上说“奴才气坏了,把为首的狠狠打了一顿军棍。”
接着又抬着一双眸子道:“不过吧,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皇上也不能不顾民意。”
步军统领提督是太后的弟弟,有一双纳兰家的人特有的尖锐刻薄的眼睛,眼角特尖,目光看起来就像是芒针刺人。
昝宁看着很不舒服,说:“旗人拿钱粮,有几个是真吃不起饭的?叫他们少提溜着鸟笼子,少在衣物上攀比,就够吃多少顿饭了!朝廷又不是有钱却扣减着他们的欠饷,实在是捉襟见肘,礼邸马上宣判了,等查抄之后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