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路途遥远,他这一去一回,大概两月又过去了。她可等不了这么久,况且这玉州城是他的地盘,万一有个什么变故……钱娇娘眼珠子一转,挂上笑容,“话又说回来,像咱这样儿的人还从没去过永安城,一辈子去那么一回,也算是不白活。”
邢慕铮笑了笑,似是早已料到她会这么说。他撑着椅扶站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很好,后天出发,多带些厚衣裳,永安冷些。”邢慕铮说完便识趣出去了,只是忽而想起什么在屏风边停下,扭头添了一句,“对了,记得把你那个叫清雅的丫头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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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挺好?我还从没见过有人能让天家收回成命的,这可是不得了的事儿。怕是侯爷,我估摸着也没法子。”隔日清雅与钱娇娘一同收拾行装时说道。
钱娇娘摊开一件棉袄,放在床上细细压平了,“只是邢慕铮……他看上去好像有数的样子……”这人会打无把握的仗么?钱娇娘回头仔细想想他昨儿的表情,总觉着有些隐隐不安。他后来又去哪去了,又怎会中了蛇毒?这事儿又与求皇帝老爷的事儿有关么?
清雅道:“你且放宽心,其他事我不敢说,这事儿我觉着定是不成的。你只管去,得了好消息就快回来,我先去外头寻房子去。“
钱娇娘折袖子的手停了,她瞅向清雅,犹豫开口,“你……”
这时红娟走进来,说是丁张求见。钱娇娘便停了话头,与清雅一同出了屋子。一进堂屋,就看见丁张后头摆了七八个大箱子,竟是把屋子给摆满了。丁张见钱娇娘出来,忙笑与钱娇娘问安。问了安后就指使着奴婢们把大箱子打开,众人往里一看,竟全是些崭新的冬衣。这头鸦青缎子珠边袄儿,鹅黄绸裙子,豆绿沿边裹金边的比甲儿,那头大红对襟袍,紫红绣牡丹交领襦……看得人眼花缭乱。丁张手捧一件白狐毛滚边的月白披风,献宝似的送到钱娇娘面前,“夫人,这是白狐毛做的披风,侯爷特地叫小人改了给您做披风,您摸摸,既软和又舒服。”
钱娇娘不接也不摸,指着那一堆新衣裳问:“这是给谁的?”
丁张笑道:“夫人您又跟小人说笑话,这些衣裳自是侯爷叫人做给您的。”
“这都是什么时候做的?”
“这回侯爷出门前,叫小人寻玉州城的好师傅绣娘赶制的。侯爷说每样先做二十套,只是有些精细的耗时也长些,还不能做出来!还有这一箱,是为少爷准备的衣裳,侯爷自个儿做了三套衣裳,还有几套旧衣裳,一并在这儿了,他说请夫人您一齐收拾收拾。”
出门前就叫人做了衣裳?他这是早笃定了要去永安?钱娇娘掠过一丝念头,她心不在焉道:“我不会收拾,这些新衣裳我也不要。”
“既然衣裳都做了,不穿也就浪费了,还是留着罢。”清雅道。
清雅接过丁张手里的披风,摸了摸白绒绒的毛儿,欣喜转向钱娇娘,“瞧这毛,是白狐腋毛,最好摸的这毛,一只狐狸就一小搓毛儿,你瞅瞅,是不是很软和?”清雅拿毛边去蹭钱娇娘,钱娇娘只觉一团比棉花还舒服的东西在她脸上滑过,叫她心情舒畅。
第一百零四章
“对对对,清雅姑娘说得对,这都是侯爷专门为夫人您做的,这款式这料子,除了您还有谁敢穿?您若是不穿,那就只能送回库房里收着,可惜了不是!”
清雅低声与钱娇娘道:“永安比这儿冷,我方才都担心你那两件旧衣裳熬不住,何必跟自己的身子置气?况且万一遇上些什么事儿,也好有个替换。你照顾侯爷那么久,侯爷一个铜子儿也没给你,这些就只当酬金了。”
钱娇娘闻言便不多说了,丁张见钱娇娘松了口,怕她反悔似的多说两句就带着人溜了。清雅爱不释手地又摸了摸白狐腋毛披风,叫来冬生山楂并红绢碎儿四个丫头,将做的那些新衣一一拿出来,告诉她们哪里是夫人可去外头穿的,哪里是在家穿的,哪些配金,哪些戴玉,哪些颜色相衬,哪些颜色绝不能搭。这四个丫头里只有碎儿是从宫里来的,原服侍的是李妃,后因争宠争不过刘贵妃,李妃被打入了冷宫,她们这些丫头也就没人要了。李妃原就是个爱美的,碎儿跟在身边也偷学了许多。她原以为自己被选上到夫人身边,自己凭借这身本领可大显身手,可是没想到这清雅姑娘竟如此精通,并且这眼界,瞧上去比李妃还高明。
清雅这头教导得不得空,那头还能抽出空来与钱娇娘说话,“这些衣裳没有个金冠花钿什么的压不住,你若是穿了就别嫌麻烦,省得让人笑话。”
钱娇娘煮茶给她们喝,笑道:“我穿这些做甚,无缘无故的。”她顿一顿,问清雅,“你不跟我去?”
清雅拍着灰鼠卧兔儿,“我不去了,怪冷的。”钱娇娘倒了一杯热茶,站起来递给她,“昨晚侯爷走时,特别嘱咐了一句,叫我把你带上。”
清雅原是接茶的手僵在半空,娇颜瞬间煞白一片,“侯爷……特意说了带上我?”
钱娇娘把茶转给身边的红绢,拉了清雅往里头走。直至到了屋里,清雅还有些魂不守舍。钱娇娘拉她坐下,“你怎么了?若是不愿去,我想法子便是,你不必紧张。”
清雅回过神来,低头把玩自己腰间的络子,半晌仍是不说什么,只道有些累,想回房歇一歇。钱娇娘见她不愿说,也不勉强,放她去了。只是自己坐在那儿也想了半天。
晚膳时邢慕铮又来了,钱娇娘彼时被邢平淳拉出去看花园里爬出来的一只乌龟,邢慕铮吩咐下人架个小炉子焖着菜,又让人去找夫人少爷回屋吃饭。清雅打了帘子出来,眼眶微红,见着邢慕铮愣了一愣,而后上前福了一福。
邢慕铮垂眸瞅了她一眼,淡淡应了一声。
清雅抬头,惨淡说道:“侯爷,这偌大的侯府,当真不能容我一个小女子么?”
邢慕铮道:“你若真心待娇娘,自有你一口饭吃。”
清雅怔愣,“既是如此,那侯爷为何要夫人定带我上永安?”
邢慕铮微皱眉头,“娇娘头回去永安,皇亲贵族间自有许多应酬需她出面,你若跟在她身边,她当是自得些。”
清雅双目微瞠,她的确没想到邢慕铮竟就是为了这理由。是了……她在邢慕铮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想通了,清雅缓缓呼了口气,她抬头直视邢慕铮,“侯爷从未想过与夫人和离么?”
邢慕铮冷冷一眼,“你若有这挑拨心思,便留永安罢了。”
“我自是希望侯爷夫人百年好合的。”清雅笑道。如今她也学会了见风使舵。
邢慕铮道:“那你便在夫人面前多说些劝和的话,否则也不必留了。”
清雅一僵,这是被抓把柄了!“这……是自然。”她硬着头皮道。
“那你今个儿在永安时注意些,莫要让人发现,”邢慕铮道,“那人亦正亦邪,心思诡谲,我懒与他为敌。”
清雅怔愣,邢慕铮口里的人,与她想的是同一人么?那人是再好不过的性子,怎会……
“哈哈哈——”
人影未到笑先闻,女子爽朗的笑伴着孩童清脆的笑声掺在一起,定是那母子二人回来了。清雅后退一步,院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果然是钱娇娘与邢平淳手牵手走进来,脸上都还带着不去的笑意。
钱娇娘抬头一瞧,邢慕铮与清雅不远不近地立在堂屋里。清雅扭身迎上来,钱娇娘仔细一瞅,她的眼眶是红的。
邢平淳看见邢慕铮,跑上前去请安。钱娇娘低声问清雅:“你方才在与侯爷说话?”
“嗯,一点小事。”清雅因有事瞒着钱娇娘,不敢看她含糊说了一声。
钱娇娘若有所思,走进堂屋,邢慕铮一脸泰然。
待吃了饭,丫头们撤了饭桌,清雅带着人清点什物。邢平淳见下人们一箱一箱地往外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钱娇娘便说是他爹要带他上帝都城玩儿,小孩子心性的邢平淳一听这话,一蹦差点蹦上三尺高,绕着屋子撒丫子的跑。钱娇娘着实佩服他,这从早到晚的繁重课业,又学文又学武的,到晚上了竟还能疯跑。
“丑儿的行装都收拾好了?”邢慕铮问。
邢平淳的东西是钱娇娘亲自收拾的,钱娇娘随口答道:“收拾好了,小孩子的东西左右不过一个大箱子,新的旧的衣裳带了八套,鞋子带了三双,一双棉鞋两双靴子,还有两个帽子,明儿叫他把枕头带上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