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嗓音在上头响起,清雅抬头只见一片黑影,再一晃眼,一抹黛色进了马车里,啪地关上了门。清雅眨了眨干涩的眼,垂头与烟萝走向后头一辆马车。上车后清雅幽幽撩帘远眺,太子府门旁那一头白发触目惊心。她猛地倒抽一口凉气,隔着轻纱捂住了唇。
她明知他白了发,却不知真正看见竟是如此……心颤。到底他,是为了她么?
钱娇娘见邢慕铮闯进马车,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竟就将她一把抱住,头埋于她的颈边如狗般使劲嗅。钱娇娘一僵,蓦然忆起那无耻的太子抱着她对她上下其手,暗暗捏紧了拳头,甚而忘了推开邢慕铮。
只是咯吱咯吱的骨头声,让恼怒中的钱娇娘错愕。她几时能捏响拳头了?她低头一看,那放在长腿膝上的大拳青筋暴出,仿佛马上就要一拳打烂马车般。
邢慕铮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怒火,娇娘的身上,有太子特有的佛龙香,甚至就在这颈边!
吴泓……他竟敢辱他心爱妻子。邢慕铮下巴抵在钱娇娘肩头,他紧搂着她,不让她看见他此时的凶神恶煞,只是垂下的右手泄露了主人的暴怒。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咯噔咯噔的,车内一时静默,隐隐有不属于二人的香气飘浮其中,是那无耻混蛋的恶心的香。钱娇娘才明白邢慕铮方才在嗅什么。他们这些权贵,身上总是有香的。
钱娇娘垂眸注视那紧攥的拳头许久,她用指甲刮过自己的衣裙,裙尾的铃铛叮当作响。邢慕铮这才抬起手,轻抚她的秀发,抬眸与她对视,脸上已恢复了平静。
二人四目相对,各自眼中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
钱娇娘扯出一个笑,“侯爷,其实,我撒了谎……”把真相告诉邢慕铮,他这样的男儿应当不能容忍发生这样的事罢?想来下堂有望了。钱娇娘心里打着算盘,岂料她话还未说完,就被邢慕铮打断了,“抱歉。”
钱娇娘一愣,邢慕铮……对她说抱歉?她干笑道:“侯爷为何对我说抱歉?是我对不起侯爷,方才其实我已脱了袄子,太子闯进来……”
“嘘——”邢慕铮将拇指按于她的唇上,幽黯的黑眸凝视着她,“……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受了委屈。”邢慕铮后槽牙紧咬,他方才没有揭穿太子的假醉,并非不敢与他对峙,而是若真闹开,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娇娘。
钱娇娘眨眨眼,这反应与她想得不一样。他应当很生气才是,妻子被人轻薄了去,他当觉得耻辱休了她才对啊!
“他是太子,我竟不能当场为你讨回公道,是我无能,但是……”他会叫他付出代价。邢慕铮欲言又止,他吐出一口浊气,再次干涩道,“抱歉,娇娘。”
钱娇娘讷讷地看着他。他凝视她黑眸中的太过古怪了!他为何要用那样的眼神看她?那样的眼神就好似一汪深潭,叫人深陷其中,挠心挠肺。
他想干什么?难不成他还要为了她与太子作对?这怎么可能!像她这样的妇人大街上一抓一大把,可是对方却是未来的皇帝老爷!钱娇娘从邢慕铮温柔似水的眼神中清醒过来,她撇开视线,掐了自己大腿肉一把,叫自己莫要被虚无的柔情给骗了。
“吁——”外头突地猛然勒马,钱娇娘的裙子铃铃作响,邢慕铮扶稳了她,不悦道:“何事?”
“爷,禁军冲咱们来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王勇才在外边说完,邢慕铮就听见纷乱的脚步声逼近,并在他们的四周停了下来。
轰隆隆——远处响起巨大的干雷,炸得人心惶惶。
永和街上的百姓连快下雨要回家收衣裳都忘了,全都停下了动作,缩到一旁看是什么大事儿。百余个手拿长矛的禁军们身着软甲,将整条街都给封了。其中重重包围之处,是一队朴实的马车队伍。
一个骑着白马过来飞驰而来身披白狐大氅的白发男子,如同冷冽的风雪刮过众人,停在邢家的马车面前。不正是他们的白发相爷么?这位相爷平日里只坐马车,要么乘轿,他们可从未见过这位大人骑马的风采,还以为他体弱不擅骑行,不想竟是这般英姿。只是连杭相都亲自出马,那定是天大的事儿了!
有好事者伸长脖子透过重重阻拦张望,认出禁军拦下的马车队伍上挂的竟是来永安贺寿的邢将军的徽记。众人窃窃私语,这宰相对上大将军……唱的究竟是哪一出?
马车内邢慕铮扶着钱娇娘不动如山,丝毫没有出去一探究竟的意思。王勇跳下马,隔了马车小声请示邢慕铮。邢慕铮看着钱娇娘平静开口:“去问问。”
钱娇娘扭头看向身后,转回头又看了看邢慕铮。
外头王勇上前与杭致行礼,问道:“杭大人,我家侯爷问究竟发生了何事,杭大人因何拦了去路?”
杭致坐于白马之上,肃穆说道:“本官方才在太子府见邢侯府中一婢眼熟,起初不曾想起是谁人,而后本官猛地忆起,那婢子是前朝逆党,大抵是隐瞒身份藏于定西侯府,本官今日要缉拿她归案。”
轰隆隆!
又是一声闷雷。
端方跟在杭致的身侧,心中忐忑之极。他家爷真的已经疯了,竟然为了一个背影,就这般不管不顾调来禁军,还拦下定西侯的马车,诬陷他的奴婢里有前朝逆党!这可是天大的罪名,他家夫人早已死了,那个奴婢绝不会是爷心中的爱妻,到头来这场闹剧该如何收场?定西侯会善罢甘休么!
邢慕铮在马车内将杭致道貌岸然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冷笑着骂了一句粗话。钱娇娘古怪瞅他,但马上将注意力转了回去。只是邢慕铮看见了,他偏头在她耳边低语,“怎地,不喜我讲这些粗鲁话么?”若非杭致这招太卑鄙,他也不至于失了风范。
“侯爷可知他说的婢女是谁?”钱娇娘不答反问。
邢慕铮黑沉沉的眼珠凝视于她,“我猜恐怕是你那个叫清雅的丫头。”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清雅绝不是叛党。”邢慕铮道:“那又如何?”钱娇娘抿唇,“侯爷可否保她?”邢慕铮道:“她与我非亲非故,我为何要帮?”
这个混蛋……亏得她方才还有那么一刹那以为他是个好人,果然一切都是假的。他就是个十足的小人!
外头声音纷叠而至,杭致看来动了真格的,言辞凌厉叫王勇等人让行。钱娇娘咬牙道:“侯爷有话就直说,要如何才能帮清雅度这难关?”她虽不知其中详情,但清雅若是想见,方才在太子府就已下车相认了,又何至于哭得凄惨?她既不想认,那定是有她的苦衷。
“你那丫头如何与我不相干,但你若想叫我帮她,我可以帮,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这事儿我还未想好,等回了家我再与你讲。”
这不摆明了回去狮子大开口么?她算是见识到他的恶劣了!可是外头似已有步步逼近之声,钱娇娘怕清雅担惊受怕,只能一口应下,“行!只要侯爷保清雅周全!”
邢慕铮似是早已料到,他扬唇笑笑,一脚踢开车门弯腰走了出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等邢慕铮一出去,钱娇娘就马上跟着挪了一步叫充当马车夫的阿大,“快去告诉清雅,无论什么事儿都不要出来!”阿大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整条街上已被清空,百姓都被赶到了街道两头,禁军将邢家的马车密密围住,侯府护卫背对两辆马车,横臂严整以待。邢慕铮跳下马车,高大的身形稳稳地立在众人面前,莫名的威慑之气压迫而来。原本喧嚣的场面顿时安静,邢慕铮扫视一圈,持矛的禁军也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永和街上一时鸦雀无声。
大白马打个了响嚏,勒着马头的杭致与邢慕铮视线相交,微笑道:“邢侯一直不现身,本官还以为邢侯配合本官办案了。”
邢慕铮慢吞吞道:“本侯以为杭相醉了,原不想出来将事闹大,不料杭相一再相逼,本侯只得奉陪。”
杭致下了马来,将马鞭扔给端方,自己走向邢慕铮。禁军立即让开了一条路,杭致在邢慕铮前三尺之处站定。钱娇娘跳下马车,头回见着这年轻的白发臣相。第一面就叫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她从未见过如此如琉璃般的美男子,那白发不仅不突兀,反而还衬得他如谪仙似的。这人就是清雅的……如此一个富贵人家的俊美丈夫,清雅为何避而不见?他究竟做了什么让她伤透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