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年他们过得很艰难，但他们仍然比很多人幸运，起码他们活下来了。经济在九十年代末跌到谷底，直到2000年左右才逐渐有所好转。2003年的时候伊万得到了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国立海洋大学教书的机会，那之后生活终于慢慢好了一些。
娜塔莎已经退休了，开开心心地跟着他一起去符拉迪沃斯托克。令人失望的是这里虽然纬度低了一些，气候反而更加寒冷。其实伊万喜欢暖和一点的地方…像是上海那样的地方。
他猛然意识到，他脚下几乎是整个俄罗斯离上海最近的一点，穿过日本海再经过对马海峡，就能看见他曾经去过的黄浦江岸。俄罗斯辽阔的疆域上，他最终在这里安定下来，这难道不是一种惊人的巧合吗？
两年后娜塔莎被诊断出腰椎关节骨质增生、神经受压变形，这很可能和之前的操劳有关。她腰痛腿疼行动不便，一旦发作就疼得站不起来。伊万义不容辞地担负起照顾她的责任，反倒是娜塔莎看他忙前忙后挺不好意思的，提出要不然她住到养老院去吧。
伊万给她买了个轮椅，彼时正把她从床上抱到轮椅上，瞥了她一眼，冷冷地说：“别废话，你就好好在我这里住着。”娜塔莎呆呆地看着他的侧脸，像小女孩一样慢慢鼓起腮帮子，露出甜蜜又害羞的笑容，然后突然靠过来搂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磨蹭，说：“啊——万尼亚哥哥你怎么可以这么帅啊！”伊万小心地把她在轮椅里放好，无奈地说：“你又发什么疯？”
娜塔莎的病情不断加重，经常要去医院，伊万的生活无非就是教书和照顾她。此外他又开始学中文了，纯粹作为兴趣以打发闲暇。日子就这么无波无澜地过去，直到2006年达莎的那个电话。达莎从莫斯科打电话来告诉伊万，有王耀的亲人在论坛上发帖找他，说王耀想见他。
你该能想到再听见这个名字对伊万来说是多大的震撼，他那颗老朽的心脏很多年没跳得这么快了。当他听说王耀想见他的时候，他无比绝望地发现自己几乎是疯了一样地开心。他到最后还是没骗过自己，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然忘不了王耀。
可是当年是你主动断绝了联系不是吗？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现在又要找我？
他和一个自称是王耀外甥的人联系上了，那人应该就是春燕的孩子。对方告诉他王耀现在病得很重，见他是最后的愿望，希望他能尽快飞到上海去。于是伊万立刻请了一周的假去中国。
那段时间娜塔莎在住院，走之前伊万把事情告诉了娜塔莎，说自己拜托了同事的夫人暂时照顾她，他很快就回来。伊万预想娜塔莎会生气，也准备好被她骂一顿，反正他是一定要去的。但娜塔莎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眼睛眨也不眨，突然间脸又皱成一团，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她委屈地抽泣着，点点头说：“知道了。”
娜塔莎的眼泪让伊万感到无措。他们之间似乎就是这样：血缘上他们是最亲近的兄妹，又彼此陪伴着度过了整个人生，但如果让他们坐下来认真地说点什么贴心话…正是因为太熟悉了，这显得矫情又尴尬。他们之间很少有什么真情流露的瞬间，所以此时娜塔莎显然带着真情的泪水让他不知所措。
伊万象征性地劝解了娜塔莎几句，并没有什么效果。他知道自己劝得驴唇不对马嘴，他甚至隐约知道娜塔莎为什么会哭，但他不愿意说太多，这容易将话题引向危险的方向，于是他安静下来。他的心早已飞去了中国，但在去机场之前他还是沉默地陪着娜塔莎坐了一下午，他知道这会让她开心一点。
飞机起落架撞到跑道的瞬间，伊万感到一阵恍惚。「真快呀…」他在心里感叹。从符拉迪沃斯托克到上海，坐飞机不过三四个小时，他却走了一辈子。在他设想过的无数种重回上海的情境里，没有一种哪怕接近了现实。
他到上海的时候是凌晨，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开车到机场来接他，他就是王耀的外甥王嘉龙。王嘉龙会一点俄语、伊万会一点中文，不过水平都非常有限，所以除了一开始的几句寒暄，他们还是用英语交流。
“你来迟了一点，你在飞机上的时候大佬就去世了。”王嘉龙一边开车一边说，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伊万听到这话脸色僵硬了一下。当年一别竟是生死茫茫，他不禁悲从中来、感慨万千。看到对方的表情，似乎是有意安慰，王嘉龙补充道，“你还可以参加遗体告别式。不管怎么样，你来了大佬都会高兴的。”不过他在安慰人这件事上一向没什么天赋，说完这话他觉得伊万的表情更难看了。
伊万在车上默默回想整件事情，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王耀最后还想见他。这么多年来他都觉得无情的是王耀，是王耀对不起他，所以他过得心安理得，但是现在他隐约觉得事情并非如此。他问王嘉龙：“你能和我说说王耀的事情吗？他后来过得怎么样？”
王嘉龙看了他一眼，说：“稍微等一下吧，妈妈希望能亲口告诉你。”说完忍不住也叹了口气。
其实王嘉龙并不像他看起来的那么淡然，他在心里感到遗憾而愧疚。伊万愿意千里迢迢来这一趟，他觉得大佬这辈子应该没白等。他希望他们能活着见到彼此把一切事情都说清楚，让王耀真正了无遗憾地走，而不是现在这样带着深深的自责和虚假的欣慰离开。世间事总是差这么一点，也怪他没有安排好。
王嘉龙开车把伊万带回家里，王春燕已经等在那里了。上下两层打通的楼中楼，从装潢来看伊万觉得他们应该过得不错。
当年的小女孩也老了，头发倒是还和以前一样盘在头顶两侧。在小女孩头上显得俏皮活泼的发型，在老人身上却显出一种古典的韵味。她眼睛有些红肿，像是刚刚哭过。她走过来抱了伊万一下，还像过去一样叫他“大哥哥”，这一切都让伊万想起从前。
为了和伊万交流方便，王春燕专门请了个俄语翻译。她说王耀到最后很希望能听到伊万的一句原谅，她为了让王耀安心便擅自替伊万说了，但她觉得有些事还是有必要让伊万知道。王耀真正想说的就一两件事，但为了避免困惑最好还是从头到尾讲清楚。
“人这一辈子，过起来这么长，说起来就几句话。”王春燕浅浅笑了一下，“这些事我想亲口告诉你，因为我在其中做了不少错事。这是我第一次把我所知道的都完完整整讲出来，这也是我的自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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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我有没有表达出来。设定上外形好看到爆炸的只有伊万和娜塔莎，其他人都比较普通，王耀大概是清秀邻家的感觉吧（但是很有气质）
私心打个病娇兄妹的tag。娜塔莎实力诠释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我觉得她结局还是挺幸福的。顺便遥祝8.25娜塔莎生日快乐~
这周内完结。我需要你们的小红心小蓝手和评论！
【露中】Сколько Лет, Сколько Зим (终章)
文/以沫
题/长冬如许
【王春燕·自白】
时间再回放到1960年，那个时候伊万还没走，王春燕还是个小女孩，在故事里仍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不过小孩有小孩的好处，他们到处钻来钻去，却从不惹人注意。
七月份的一天夜里，她和任勇洙去草丛里捉蚂蚱。任勇洙突然拉她过去，指着前面路灯下的两个人影，问：“燕子，那是不是你哥啊？”
王春燕仔细一看，还真是王耀和伊万。在四下无人的街道上，他们竟抱在一起接吻。她瞪大眼睛看着，直到王耀和伊万又说了几句然后分别走开都没缓过神来。
“那个…”任勇洙犹豫着问她，“我们要不要去举报他们？”
王春燕立刻凶巴巴地拍了任勇洙一下的脑袋，说，“举报什么呀？那是我哥！”
任勇洙委屈地抱着头，说：“可是…可是他们在…”
“那是…”王春燕眉头扭成一团，鼓着腮帮子想了想，说：“…是在说再见吧，苏联电影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任勇洙竟还认真回忆了一下，说：“我怎么觉得和电影里面演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