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这样?
凭什么是这样?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又是我!
他慢慢抬起了头,余光又瞥见了无力柔弱的腿。
曾经,他是如此依靠它,可现在,他的腿,他的身体却不再顾及他往昔青春的光辉,冷酷决绝的留下了创伤和疤痕。他曾经为了每一个完美瞬间而不惜代价,而如今,却要用这样的方式偿付给命运。
裴英秀复又用力把脸深深地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像是要找到什么支撑,他伸出手去,死死地抓住了垂落的床单。
慢慢的,枕头被温热的眼泪濡湿了。
当第一行泪留下来的时候,所有的遗憾、痛苦、不甘、怨愤通通从内心深处一起流了出来,再也收不住了。
他不想,也没有力气再掩饰了。
在异国他乡的医院里,在此刻难得的独处时光,裴英秀只是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将坚强乐观淡然的外壳,通通抛弃。
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恢复如初,也不知道是否还能拿着那把剑,潇洒如昔。
他的手指紧紧地扣着枕头,发出了轻轻的抽泣。
不知不觉间,抽泣已经变成了恸哭。
靳璟站在病房门外,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单薄的后背发抖,看着那条毫无生气的腿悬空在床尾,突兀刺眼。
她捂着嘴,悄悄掩上房门走了出去。
靳璟没敢在病房外停留,而是跑到了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坐在台阶上,不停地擦着泪。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甚至觉得自己先前劝慰的话,更像是一把温柔刀,钝钝地割破了心头的血肉,只能让人更痛苦罢了。
她漫无目的的翻开手机,裴英秀的应援会在平静了两天之后,有骨干会员制作了一篇剪辑,用拉娜德雷的音乐,配上了裴英秀从早年到现在的比赛画面。
历尽沧桑,人心已老,
尘埃落定。
金钱,名利,如过眼烟云。
仲夏之夜,七月未央,
我与你自由自在的日子,
放纵的日子,城市的灯光,
你与我一同嬉戏,恍如孩童一般。
当我青春不再,容颜已老,你是否还会爱我?
当我一无所有,只剩伤痛,你是否还会爱我?
我知道你会,你会,你会的。
你会的。
Will you still love me,when I a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靳璟大滴的眼泪滴落在手机屏幕上,晕成了彩色斑斓的晶莹水珠。她伸出指尖擦拭屏幕上的泪珠,却像是擦不掉似的,泪又滴了下来,再也擦不干净。
“I will ,我会的,英秀,我会的……I know I will……”她使劲抹了把眼泪,将额头贴在手机上,把头掩在臂弯里。
赤道的月,柔柔的抚摸着她的长发,将朦胧的光晕罩在她的身上,在靳璟的身下,汇成一抹暗影。
E城,已近凌晨。
陶冶独自在东城的一个小区楼下徘徊,想了又想,他吸了口气,径自走上楼去,站在四层,开始敲门。
“砰砰砰,砰砰砰!”
他敲门的声响越来越大,楼外树上的麻雀都被他惊醒,惊慌地四散而逃。
陶冶犹豫了下,放下了狠狠敲门的手。所谓狡兔三窟,以他的所知,并不知道能否在这里找到他。
第六十六章
陶冶的神经一阵,却是对门的邻居打开了门,朝着他发泄着不满:“这么晚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不敢再大声敲门,只得道了歉,一步一步地下了楼梯。
还没有下到一层,只见得到幽暗的路灯穿过廊道的窗子,飘进了昏暗浑浊的光,映着光,一个瘦高的影子就这样印在了墙壁上。
“陶冶?”安然吓了一大跳,“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我,有话想对你说。”
“打电话就好了,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安然皱着眉,显然对陶冶的举动不太满意,“算了,咱们出去说吧。”
陶冶下了一层台阶,离安然更近了:“我来都来了,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安然勾了下嘴角:“单身汉的房子,实在看不过眼,还是出去吧。”
小区内的小道上,树影摇曳,在秋天的晚上,显得有些诡异奇崛。
陶冶冷着脸,声音也低沉沉的:“安经理,你不顾一切,非要鼓动英晨姐买虚拟现实设备,到底为了什么?”
“为什么?你这是什么话?”安然耸了耸肩,“当然是为了赚钱,不过也算是共赢,他的生意蒸蒸日上,而我拿到所需要的钱。至于你,这样问就太没道理了,我拉着你一起鼓动裴英晨,你在设备款项中也有抽成啊。”
陶冶语结,想了下措辞:“之前你们签了合同,她已经买了不少,可最后,你怎么又让我们一起去了邻市,非要让英晨姐接着购买呢?如果资金出了问题,周转不灵,你的钱也不能及时回账,你也要跟着受损失啊。”
安然掏出一片口香糖丢进嘴里:“不管怎么样,裴英秀都要付我的钱,不管他从哪里找。这就不是我要担心的事了。”
“如果,”陶冶咽了口气,清了清嗓子,“如果星河之隅真的有什么资金上的困难,甚至是更严重的问题,对你有什么好处?还会失去一个重要的客户,我想,安经理做事,不会是这么目光短浅吧?虽然要卖设备,但绝对不会杀鸡取卵、竭泽而渔,对吧?”陶冶探究的眼神望向了安然。
“所以呢,年轻人,你这么晚找到我,究竟想问什么?”
“我就是想知道,你先是蛊惑我,拉拢我,然后又鼓动了英晨姐,你究竟要干什么?”
“我说了,赚钱。这就是目的。”安然将手插在裤兜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太冷了,你也回去吧,明天再说。”
“这不仅仅是赚钱了吧?如果只是挣钱,有必要这样精心谋划吗?”陶冶没有移开步子,还向着安然又迈了一步。
“好吧,看来你还是个有头脑的人,至少比你们店里那几个人强一些。”安然索性坐到了花坛边缘,对他挑了挑眉毛。
“所以?”陶冶睁大眼睛看着他,好像一不注意,安然就要凭空消失。
“你怎么想的,我管不着,至于你这样揣测我,那也只是你的凭空猜测,但是我知道的是——”安然吐掉口香糖,直了直腰,“我知道的是,你曾经拿了我的钱,还帮我看了星河之隅的账目,当然,最近的一次,是和我一起,说服了裴英晨投入了更多的钱买设备,这些事情呢,说大不大,但是,”他站起来,走向陶冶。
“我知道你其实不想去我那里上班,而你,还没有找到别的工作,如果这时候裴英秀把你扫地出门,你可就连这么点薪水都保不住了。”他拍了怕陶冶的肩,“三思啊。”
陶冶的脸上闪过些许惊慌,他喘了几口气,忍了又忍,声音从牙缝间蹦了出来:“安经理,你这是步步为营,究竟算了多少步啊!”
“哈哈,抬举了,”他往前走了两步,又扭过头来,“你也拿到了不少钱,其实你也清楚,以你的情况,在裴英秀这里只是打短工而已,谈不上忠诚,更不需要卖命。所以,各取所需而已,这样对谁都好。”
“安经理!”
“回去吧。”安然头也不回的走了。
陶冶一屁股坐到了花坛边上,脑子里乱糟糟的,从夏天第一次见到安然,一直到现在,一点点,一步步,自己仿佛是掉进了彀中,待到梦醒时,却发现,再也没有力气游上岸了。
“傻瓜!”他一拳砸在石质的花坛上,手指关节都要渗出了血。“你真蠢!”
音城已经渐渐进入了旱季,连下午的骤雨都比先前一段日子小了些,更多时候,整个城市骄阳似火,风吹来阵阵海洋的气息,倒平添了些许奔放的气息。
靳璟开始往行李箱一件件地收拾东西。待到她拉着箱子到了医院,裴英秀已经坐在床上,开始叠衣服了。
“我来吧。”靳璟打了声招呼,就开始径直替他整理衣物了。裴英秀的行李,在队友们回国之前,就已经被搬来医院了。
他带来的,除了一些必需品,无非就是比赛服、运动装,甚至还有一套没有派上用场的开幕式礼服。
靳璟不动声色地背着身,替他一件一件的收拾着。裴英秀看了那行李箱一眼,怔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小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