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什么事?”楚晏从太师椅上站起身。
重阳紧皱着浓眉,神色瞧着很是沉重,“今个入夜,有人准备接那秋山先生离开。”
“……”楚晏默然一瞬,又问:“离开了?”
“没有。”重阳沉声道:“被我的鬼骑兵在城外拦了下来。”
楚晏眼里倏地冷凝,很是凌厉地瞪向他,阴恻恻道:“我记得之前同你说过,切莫打草惊蛇。”
“傅时雨还在宫里!”
“我记得。”重阳表情不太好,他直视着楚晏燃着火星的双眸,缓缓道:“但今晚如果是你,我想你也会把人拦下来。”
听到这话,楚晏心里升起一丝奇怪,皱眉道:“什么意思?”
重阳重重吐了口气,压下心里排山倒海般的情绪,强装镇定道:“我在秋山先生的府中看到了一个人。”
听出他有话要说,楚晏开始察觉到不对劲,“何人?”
重阳神色认真地面向楚晏,一字一顿地开口。
“……傅公子!”
这三个字如同是一道惊雷,炸的楚晏的脑仁嗡嗡作响,他一时理不出个头绪,只能紧随着本能问道:“他怎么会在秋山先生的府中?”
重阳眼里升起几分苦恼,像是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沉默片刻后,他才困惑地回答道:“我不知该如何解释,说他是傅公子又不是,但说不是,又像是傅公子。”
楚晏听不懂他这拗口的解释,冷声道:“说重点。”
重阳挠了挠下巴,沉吟片刻后,才一脸不解地说:“因为我看到的傅公子,是个……”
“……死人。”
“死人?!”
楚晏退后两步,后腰抵住案几,他刚刚心跳仿佛停滞了一瞬,刺骨的冰凉涌入身体的每个角落。
他下意识地以为傅时雨又出了事,但又在后一个瞬间察觉到这件事大有蹊跷。
楚晏渐渐冷静下来,问:“今晚发生的所有事,一字不漏全部说清楚。”
重阳点点头,徐徐道来。
这几日,重阳整日整夜地守在秋山先生的宅子外,但并没有发现这位老先生有何古怪之处,平日里除了绘图书法,便再无其他日常活动,也基本不太出门,他院里的两个小厮平日里会出门采买些东西,但很快就会回来。
今日入夜的时候,重阳突然听到秋山先生的卧房内,传来一阵诡异的响动。
他心里登时奇怪不已,悄无声息地跃下房檐,偷摸摸地到了秋山先生的寝居外,戳破窗户纸后,他眯起一只眼往里望去。
只见狭窄的卧房内,竟然出现了一件很是宽敞的密室,还未待看清,重阳就看到秋山先生的两个小厮,从那间密室里,运送出来一副偌大的冰棺。
光看外面,便极其昂贵华丽,显然这副棺材是大手笔制造而成。
秋山先生穿戴整齐,肩上还披着黑色斗篷,看样子像是要外出,他垂眸看了眼冰棺里的人,冷淡道:“把人搬出来。”
两个小厮应道:“是。”
其中一个小厮拉开冰棺的棺盖,另一个小厮则俯下身,把躺在棺材里的人搂腰抱了起来。
重阳凝神往那人的脸上望去,当俊美无俦的五官映入眼底时,他瞳仁紧缩,竟震惊的连呼吸都是忘了。
从冰棺里爆出来的是位男子。
他穿着件单薄的月白长衫,本就羸瘦的身子,当躺在那壮硕小厮的怀里时,更是显得脆弱不堪,肤色白的近乎透明,甚至能清晰映出根根的青色筋脉,面上瞧不到丁点血色,连眉眼都淡淡的,死气沉沉,了无生气。
而最令重阳感到惊诧的是,这男子的面貌竟与傅公子生的毫无二致,甚至可以说,他就是另外一位傅公子。
唯一不同的恐怕只有,胸口里那颗起伏跳动的心脏。
因为眼睛尖的重阳,已然看出这位很像傅公子的男人没有了生命的体征。
他是个死人。
本打算跟踪他们出城的重阳,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找藏在暗处的鬼骑兵,趁他们出城不备的时候,除掉护送秋山先生的那几个侍卫,然后把秋山先生和两个小厮,以及那位同傅公子一摸一样的男人抓起来。
“人现在在何处?”楚晏面色阴沉地问道。
“就在院子里。”
“可有人看见?”
重阳摇头,“没。”
“只有我是从后门进的王府,其他鬼骑兵都是偷偷进来的。”
楚晏嗯了声,“把人带进来。”
“是。”
重阳下去后,没过一会儿,就提着被堵着嘴,五花大绑的秋山先生走进来。
身后两个鬼骑兵则提着那两个小厮,还有重阳所说的那个死人。
那死人身上还披了件藏青色的大氅,被鬼骑兵放在地上后,隐藏在阴影里的五官也露在明亮的光线里。
虽早有准备,当看到那人的脸时,楚晏心里还是不可抑制地漏跳了一拍。
真的太像了……
连他这个与傅时雨同榻而眠的人,都几乎辨不出有何不同之处。
唯一能区分的是,或许是因为看不见这人的眼睛,所以眉眼看起来,多了几分出尘脱俗的清冷,如同是回归田园,远离俗世纠纷的书生,不比傅时雨那双历经沧海桑田的双眸,总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神秘感。
楚晏只愣了两三息,便摘去了堵在秋山先生嘴里的汗巾。
秋山先生神色阴霾,能说话后,他不问为何要抓他们来这里,只莫名其妙地喊了声,“广陵王?”
楚晏也并不同他废话,直接问道:“他是谁?”
“……”秋山先生冷笑,并不回答,只说:“你抓我来,想必已经知晓我们背后站的是何人。”
“知道。”楚晏淡淡道。
秋山先生冷下脸,“既然知道,那你还有胆子抓我们来此处?”
“为何不敢?”楚晏弯腰,同他平视,森冷道:“本王还敢杀了你!”
秋山先生神色骤变,“你!”
楚晏绕过他,走到那躺着的‘傅时雨’脚边,站立片刻后,突然伸手在他的手臂和膝盖上摸了摸。
秋山先生猜到他做此番举动的意图,登时有些慌张地喝道:“住手!”
不知发现了什么,楚晏神色逐渐变得阴森可怖。
前世所有理不清楚的疑点,他此刻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楚晏突地回头,阴鸷的目光钉在秋山先生的脸上,“他才是傅时雨,对吗?”
真正的傅时雨早已死了。
死在被三皇子的人追杀的那一晚。
傅时雨的记忆也没问题,他的确是跌落山崖而死。
难怪在傅时雨进宫时,三皇子之前会说,最开始想杀掉傅时雨的人,其实是太子。因为他清楚傅时雨再无生还的可能,所以当时进宫的傅时雨,极大可能是被人假冒的。
难怪太子对傅时雨失踪,以及再次出现,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怀疑……
难怪傅时雨说他的记忆断在跌落山崖之后,因为他不可能再有傅时雨后面的记忆了。
因为人已经在那场大雨,在那个陡峭危险的山崖底下……
——不声不响的死了。
楚晏忽地记起在施绵绵死后没多久,傅时雨被沈言亭抓进了一间密室,他看到那间密室后,心里有股特别诡异的熟悉感,现在才回想起,他找秋山先生伪造鬼骑令时,曾无意间去过他寝居一次。
这么说的话,那……
不好!
傅时雨有危险!
楚晏神色剧变,猛地回头看向重阳,厉声道:“把他们关好,你率鬼骑兵同我进宫!”
“这么晚进宫?”重阳诧异道:“宫门早就已经关了。”
楚晏拿过墙上挂的那柄长剑,冷着脸说:“不能进,那便闯!”
*
“陛下,醒醒。”
隋庆帝处于昏沉迷蒙之间,好似听到有人在唤他。
明明困倦和疲惫一起袭来,但他仍是控制不住的睁开了眼。
当看到坐在床边,盈盈笑着的男人时,他猝然惊醒,随即不敢置信地吼道:“你……你是人是鬼?”
沈言亭清秀的五官映衬着明暗交错的火光,显得格外的诡谲阴森,看着他的隋庆帝神色更是惊恐,想从榻上起身,但又被沈言亭轻轻搭着肩膀按了回去。
他力气明明不大,却给人一种泰山压顶的沉重感。
“陛下说我是人便是人,说我是鬼便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