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毛吃东西一直都挺不优雅,无论是在这里——
还是在反抗军基地的食堂。
因为被救回基地后,史蒂夫在那段极其短暂的和平时光里,曾千百次像这样凝视过这个少年;
所以他什么都知道。
勺子总要在碗里叮叮当当地挖,还会下意识拿一只手护食,意思是只要他还没吃饱,谁伸头过来都得被敲爆脑壳。
好在萨沙肚皮浅,等吃饱了,就又会开始挑挑拣拣,把不爱吃的西兰花撇得到处都是。
这些在末日环境深入萨沙骨髓、直至他重生都改不了的小动作,如今,全都成了金发大兵一条一条比对的细节。
胸中翻腾着的是狂喜和悔恨,激烈复杂的情绪,被稳重的领袖隐忍地压下去,压在藏在的拳心里。
悔恨的是,他本该在四个月前就开始调查——早在那个地铁站里,早在他看见曾经轰然散去的星光、重新化作人形的一瞬间;
然而当时,他却因为完全不同的相貌,同时肩负着东欧歼敌的任务,只将少年托付给科尔森,就匆匆转身离开。
如果他们没有在西伯利亚再次相遇。
如果他没有看见萨沙留下的字条。
如果他没有在疯狂追查那个狙击手却失去线索,绝望之下转而去追查当初在地铁站遇到的少年……
他再次作为战士爬起、重拾使命的这一生,是不是就会彻底跟萨沙错过?
……
当史蒂夫拿着那张字条,登上返回纽约的昆式战机时,所有人都能看出队伍领袖的失魂落魄。
士兵们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把作为副队长的巴基推了出去。
作为同样从70年前穿越至今、美国队长最忠诚的童年好友,巴基跟史蒂夫之间存在极其深厚的友情与默契。
这份默契,让当初巴基被从九头蛇手中救出、为洗脑期间犯下的血案终日消沉时,史蒂夫没有选择放任他。
他只是拿了一把枪,来到病房找到刚被移除洗脑程式的巴基,询问他是否能记得当年的入伍誓词。
巴基把脸埋在手心里:“太久了,我不记得。别再来找我。”
史蒂夫:“要不要打个赌?如果这一发是空枪,那么,我赌你记得。”
大兵打开枪膛,六颗空弹槽,放进了一枚子弹。
金属圆筒哗啦转动。
唯一一颗子弹隐没在弹筒中,谁也不知道具体位置。
巴基缓慢睁大眼睛。
巴基:“……天杀的!史蒂夫!你从哪里学——”
史蒂夫上膛,把枪口对准自己:“入伍誓词是什么,巴基?”
巴基咬紧牙,飞速背了出来:“…………‘我在上帝面前做此神圣的宣誓:我将在战场上精神抖擞地面对国家的敌人,无条件服从指挥官的命令,消灭一切法西斯分子。作为一名战斗勇猛、永不投降的军人,我愿意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为此誓言牺牲生命,捍卫我的国家与人民直至死亡。’”
病房里沉默片刻。
史蒂夫把枪收起。
而巴基捏了会儿眉心,好半天才喃喃说:“‘消灭一切法西斯分子’……老天,与这个时代相比,这誓词太落伍了。”
史蒂夫笑了:“还好吧。”
虽然史蒂夫从未强迫他作出选择,但在新的咆哮突击队成立后,巴基还是接受了他的邀请。
但他没有加入复联,仅作为突击队队员行动——因为他曾被作为杀人工具,杀害了钢铁侠的父母。
这是一份他根本无力偿还的罪孽,他不愿意史蒂夫因此在他与钢铁侠之间为难。
但在2015年的骷髅岛行动中,咆哮突击队和复仇者联盟都有参与,钢铁侠竟然跟他打出了不错的配合。
只是在地球最强大的守护神参战的时候,钢铁侠破天荒地朝他打开了掌心炮——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为钢铁侠跟正联的超人相处得很不错,因为他毕竟往大都会投放了几万架巡逻用无人机,并且无偿维护至今。
曼哈顿都尚且没这个待遇。
“这是我的战斗。”钢铁盔甲下有些失真的声音,听起来淡淡的,“我不想表现得太粗鲁,但是,Fuck off.”
而如今,巴基坐在史蒂夫对面,看了看那张几乎攥破的字条,一针见血地:
“你知道吗?直至今日,我依然能记得第一个给我设置洗脑词的医生的字迹。上一次在神盾局的档案中,偶然看见他写的另一份观察报告,我甚至不需要看撰写人的名字,就知道一定是他。”
史蒂夫抬头看着他。
巴基:“记住一个人的字迹,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跨过对这件事的疑虑,然后直接去着手解决影响你的人和事。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就跟我说一声。”
如果一个人曾将攀出深渊的稻草,仅仅系在寥寥几句话上,日日夜夜等待他带来的希望——
一眼认出这就是他的字迹,是否也是一件毋庸置疑的事情?
自萨沙满身鲜血地消失在他面前,自他在重启第三年恢复记忆,他的理智曾无数次告诉过他、
那个少年再也不会有任何可能、以任何情况,出现在这个世界了。
然而他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开始疯狂调查那个狙击手的信息。
很难。尤其是他在那个看不清面目的狙击手之间,还隔着一个雇佣兵——他们的关系并不好。
在复联领袖眼里,只要给钱就能杀任何人、甚至跟自己队友起过冲突的雇佣兵,很难界定他属于敌营还是自己人;
而在无法无天的雇佣兵眼里,美国队长这种极端守序正义阵营,也确实很不讨喜。
调查陷入僵局,史蒂夫一筹莫展。
而当他返回纽约神盾局总部,看见科尔森站在会议室里,正在他们复盘西伯利亚任务。
于是,就在电光石火之际,他想起了那个被他从地铁站抱走的少年。
当时,那孩子并没有醒来,后来被科尔森直接送去了神盾局医院。
……而当时,曾有一瞬间,他不顾一切地想要认为,星光中汇聚的人,就是萨沙。
他的意思是。
……万一呢?
美国队长是神盾局8级特工,享有与科尔森同等的资料查阅权限。
带队返回纽约后,他迅速调出萨沙·阿特维尔的住院档案,以及特工记录的精神观察报告。
“……‘烁灭’现象受害者。
“1月入院,表现为重度抑郁症。
“行动迟缓,食欲退减。
“停止一切社交行为。没有任何沟通需求。
“出现严重幻觉。幻觉内容:在天空看见‘巨大的钟’。……”
钟。
史蒂夫捏着报告的手,缓慢地攥紧了。
此时此刻,窗外的天空一碧如洗,除了白云,什么都没有。
只有亲历并铭记上一条时间线的人,才会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播放少年住院期间的监控录像。在刚“烁灭”回来的时候,萨沙的状态是完全木然的,漂亮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最初几次,他离开病房去上厕所,走路时左脚有不易察觉的跛,似乎很不习惯将受力点放在左足。但随后被大兵迅速调出的体检报告中显示,少年的健康状况一切正常。
当男人颤抖着指尖,打开那份萨沙签名的出院协议时。
——他看见一行圆滚滚的,熟悉的“萨沙·阿特维尔”。
如果说西伯利亚那张字条,还有不少感情因素在影响判断力,那么眼前少年的亲笔签名,让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因为他亲眼见过萨沙签名。
就在他被救回反抗军基地时,在病房的访客记录上。
……所有被调出来的资料放在一起,就这样一览无余地放在他面前了。
有一瞬间,文字似乎都变得模糊。
他听见血液从心脏里猛烈泵出的声音,“轰——”地一声窜上头顶,又全部褪得干干净净。
史蒂夫·罗杰斯从入伍起,就被训练成一个骁勇善战的军人,一个冷静沉着的指挥官。
他曾独自深入纳粹敌后,也曾经历过无数次命悬一线;
然而没有任何一次,他能体会到如此强烈的战栗感。
大兵印出那份出院协议,走进局里的鉴定处。
在这期间,他拿着出院协议和字条的指尖麻然一片,没有任何知觉。
“是的,字迹鉴定可以作为司法证据。”
鉴定处的特工告诉他,“因为每个人积累多年的无意识书写习惯,都像树林中的两片树叶一样各不相同。我们通常通过下笔的力度、落点、转折幅度,就可以判断字迹是否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