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能?”南姒淡笑,“这除了是皇上的孩子,也是我的,我有权决定在何处生下他。”
大长公主愕然。
虽然南姒嗓音温淡,甚至听得出来几分散漫闲适,然而言语中隐藏的强势却丝毫不因面上倦懒的表情而有所消减。
甚至越是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越发流露出她这番话处于绝对主导地位的意思。
这样的回答放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会让人觉得诧异……不,不仅仅是诧异,而是惊骇。
莫说帝王子嗣,就算是寻常百姓家,女人也大多是靠着孩子来决定家里的地位,母凭子贵——但即便是母凭子贵,在世人眼中,子嗣也都是男人的血脉延续。
哪个女子敢于如此云淡风轻地说一句“这个孩子是我的,我怎么生怎么生”?
大长公主沉默片刻。
她虽然性情跟寻常女子不同,却也知道皇权至尊不可触犯,此时看着南姒的眼神里明显流露出异样。
很显然,短短两句交谈里,她对南姒又有了另外一番新看法。
“你没来之前,本宫听府中之人说了你的事,一厢情愿地以为是皇上的独宠给了你底气。可现在我才发现,传闻永远不能全信。”大长公主笑道,“皇上不会是有什么把柄捏在你手里吧?”
南姒勾唇浅笑:“没有。”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可皇子没有名分也不成。”
“公主今天找我来,不会是受了皇上所托来当说客的吧?”南姒淡笑。
大长公主一愣,随即也跟着笑开:“不是。”
顿了顿,“我对当今皇上都没什么印象了,之前见着他时……哦不对,我应该是没见过这位皇上。关在这府里二十多年,我早已忘了外面谁跟谁了。”
南姒听得出她语气里的惆怅,以及一种情感上的压抑,任是如何洒脱的女子在失去自由二十年之后,大概也没办法做到随心。
心里总会有点感触的。
“皇上不会有三宫六院,我也没打算生十个八个孩子。”南姒抿了口茶,语气淡淡,“所以这个孩子有没有名分都不重要,反正他会是皇上唯一的子嗣,以后这天朝江山会是他的,没什么需要考虑的。”
大长公主闻言,越发诧异。
如果不是之前了解过,当今皇上朝权的不可撼动之外,此时她定会以为皇权已被架空,皇上成了傀儡……可事实分明不是。
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大长公主仿佛透过她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只是两人的命运也许并不会相同。
“二十多年前,本宫似乎也是如你这般模样。”大长公主眸心浮现几分迷离,像是在追忆什么,“可岁月无情,到底是磨灭了很多东西。”
南姒没说话。
她对大长公主的事情不了解,甚至从未了解过,但大致能想象得到当初她跟先帝之间应该并不如世人所以为的那么简单。
至于隐情是什么,南姒不太感兴趣。
“算了,不说这些。”红唇溢出浅淡的笑意,大长公主看着南姒,“今日冒昧请你过来,乃是有事相求。”
南姒没说话。
对这句话倒是不意外。
大长公主常年深居简出,天都权贵对她的印象已经很淡很淡,这些年很少有人提及过她。
南姒与她素不相识,若非有事相求,她也不可能突然给南姒送什么请柬。
“大长公主有什么话,请说。”
大长公主起身走到栏前,望着湖心层层涟漪:“本宫有个失踪了十八年的儿子。”
嗯?
南姒抬眸,儿子?
“据本宫所知,他现在身在左相府。”大长公主语气淡淡,“左相位高权重,除了皇上之外,本宫想不出还有谁能出来帮这个忙,可皇上日理万机,本宫不想让这点事情去烦扰他,所以只能请南相大人帮忙。”
说罢,她转过身来,朝着南姒欠身:“不知南相是否愿意?”
南姒眉心微锁。
大长公主有个儿子在左相府?
容楚修的府邸?
她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大长公主的儿子怎么会在左相府?”
大长公主眉眼微敛:“此事说来话长……”
第368章 信任
南姒回到相府时,苍寒聿刚刚下朝,她前脚回到凤凰水榭,苍寒聿后脚就跟着进了府。
出了一趟门算不上多辛苦,但眼下这个天气免不了热,南姒回到凤凰水榭就命人准备了温水沐浴。
靠在宽大的浴桶里,水面上漂浮的花瓣层层叠叠,空气中弥散着缕缕清香。
耳畔回响着大长公主的话。
“虽为女子,本宫当年却也是掌过兵权的人。”
“先帝登基时本宫是他最坚实的后盾,他能快速坐稳帝位,有本宫大半功劳。”
“可鸟尽弓藏历来都是帝王的作风,几无例外。”
“本宫不恋慕兵权,不恋慕荣华,主动上交兵权以换来府邸安稳,本宫那个弟弟却依旧不能安心。”
“本宫生了女儿之后,他这个舅舅也算疼宠有加,时常来探望,带来许多孩子喜欢的小礼物。周岁那年抓阄礼之后,他以册封郡主为由派人把本宫的女儿接进宫里,从此一去不复返。”
“本宫手里虽然没了兵权,但先帝以保护本宫的名义在公主府中安插了许多暗卫,这些暗卫平素听命于本宫,只要本宫不出这座宅子,大家都可以相安无事;倘若本宫离开公主府,这些暗卫和本宫的儿子就会一起去见阎王。”
“先帝驾崩之后,本宫差暗卫四方打探,一直试图寻找出绯儿的下落。”
“先帝当年行事缜密,而本宫又投鼠忌器,不敢在他眼皮下明察暗访,所以这么多年消息被掩盖了很多,一时之间想要查到蛛丝马迹并不容易。”
“花费了三年时间,本宫才查到绯儿当年被送进了暗阁……先帝好狠的手段,暗阁那样冰冷残酷,磨灭所有感情的地方,他为了提防本宫,倒当真是下得去手。”
“透支了生命训练出来的暗卫虽武功强悍,可是忠诚卑微,且寿命比常人要短上许多,本宫真是后悔啊……当年若不是顾忌着功高盖主,又何至于乖乖上交兵权,最后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绯儿今年十九岁,从尊贵的皇族子嗣沦落到听人差遣的暗卫,南相大概不会知道,本宫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是怎样一番滋味。”
“如果先帝还活着,我就算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
“南相现在怀有身孕,马上也是个当母亲的人了,应当能体会到本宫这个失去了儿子十八年的母亲的心情。”
南姒的确能明白。
一个真正爱孩子的母亲,在得知孩子下落不明时,那种焦灼、不安、恐惧的心是多么煎熬。
原本该享受荣华富贵活在蜜罐里的孩子,生生沦落到尘埃里任人践踏,这样的心情即便作为一个外人无法感同身受,却也能够想象得到。
南姒甚至佩服大长公主的定力,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说这番话时都无法保持如此平静的语气。
只是大概早已被先帝伤透了心,失望透顶,看淡了一切,所以在提到那个人时,已经无法再激起她心底强烈的情绪。
时间是个好东西,即便备受煎熬,也在一日复一日的煎熬之中,让强烈的情感消淡,慢慢归于沉寂。
但为人母的感情和担忧却消不掉。
热水氤氲,雾气缭绕。
苍寒聿绕过屏风走进来就看见一片雪白的美背,一片清香萦绕雾气缭绕之中,美景如此怡人,让他忍不住喉咙一紧,脚步不由就顿了一顿。
“皇上可以先去把折子批完。”南姒像是脑后长了眼睛似的,淡淡开口,“非礼勿视的道理,皇上应该懂。”
苍寒聿撇嘴,抬脚走了过去,正大光明地欣赏美人出浴。
“姒儿。”他搬了张凳子过来,在浴桶边坐下,“你今天去了大长公主府?
南姒抬眸,“怎么?”
苍寒聿静默片刻:“没怎么。”
他就是问问。
“大长公主派人给我送了张请柬,邀我过府一叙。”南姒淡道,“我想着这些日子待在府里也挺无聊,于是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过去了。”
“大长公主必闭府年,连朕都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姑姑。”苍寒聿蹙眉,“她突然给你发了请柬,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