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我放在这里,你若是饿了,自己吃吧。”叶妙安撕下一小块饼子,起身放到阿黄的食盘里。
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轻声招呼了句:“红玉?”
午后的风熏熏然吹过,院子里连个人声都没有,这份求之不得的安静多少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叶妙安这才想起来,红玉一大早出了门,到现在也没回来。
“一个两个的,都去哪了呢。”叶妙安嘟囔着,进了屋。
直到酉时,天边擦红,红玉才抱着满怀的东西回来。
“夫人凑合着点,此处没有炊事,吃的简单些。”红玉一边说,一边把油纸包放在桌子上,层层掀开,露出里面的烧饼饭食。
叶妙安对吃一直是不太上心的,所以倒也没在意,随口问道:“你今天怎么去了那么久?”
红玉手一抖,哗啦一声,烧饼顺着桌面滚了滚,掉在了地上。
阿黄以为这是开了饭,兴匆匆跑了过来,被红玉尖叫着吼开。
叶妙安吓了一跳,连忙把阿黄抱在怀里,疑惑道:“这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红玉没回答,只是把饼子捡起来,有些沮丧的说:“沾了灰了,不能吃了。”
说着说着,眼里竟然冒出豆大的泪珠来。
叶妙安连忙说:“不碍事的,我能吃。”
说完,真把阿黄放下,拍了拍手,撕了一块烧饼塞进嘴里:“你看,香着呢。”
这不得体的举动做完,叶妙安自己也一愣,但随即放松的笑了出来。
红玉也想挤出个笑模样,但是哼哧了两声,哭的更厉害了。
叶妙安隐约明白了什么,停了咀嚼,轻声说:“是出什么事了吗?”
看红玉不出声,叶妙安继续说:“明日我去买炊食吧。左右不在城内,也没人认得我。”
“不行!”红玉连忙摆手,“夫人可不能出去!”
叶妙安坐了下来,温声说:“看来是有什么典故了。”
红玉见瞒不住,捏着裙角,半晌才憋出句话来:“老爷……被抓起来了。”
话听进了耳朵里,却没进到脑子里。叶妙安轻声道:“抓起来了。”
见红玉垂泪点头,叶妙安才反应过来,猛地站起来:“抓起来了?”
“我也是出去才知道,街上都在传,说什么奸人当道,早该伏法……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六月架火烤,腊月冰水浇。又急又慌,又冷又怕,叶妙安现下的心情,也不过如此了。
她深呼吸了几次,努力静下心来,问道:“赵常呢?你见到他没有?”
“见到了,就是赵常让别告诉您的,怕您干着急。但我真是忍不住……”
叶妙安急着问:“他怎么说?”
“说是还在想法子。只是老爷下的是诏狱,那边的人道子野,下手狠,怕就怕在还没救出来,人已经没了。”
“不对,李准心思缜密,不可能被人捏住把柄。”叶妙安心里还是不敢相信,他连张炳忠都不惧,谁能动他?
红玉不说,但意味深长的眼光飘了过来。
那轻悠悠的一撇落在身上,却直压到叶妙安心里去。
她突然顿悟了:“是因为……我吗?”
红玉啪的一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瞧我这张嘴!夫人,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这怎么可能不往心里去。一直到夜深了,叶妙安都再没说一句话。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柔软的被好像长了刺,扎的她片刻不宁。
月光在床边映出纷繁的影子。叶妙安坐起身来,把手轻轻放在了身旁的瓷枕上,触及一片冰凉。
几天前,李准就靠在那枕上,笑着和她说话。
叶妙安沉吟良久,猛地从床上站起来。阿黄原在脚下趴着,立刻晃晃悠悠的跟在她身后。
她一步步走到侧房,敲了敲门,问道:“红玉,你睡着了么?”
里面传来迷迷糊糊的一声:“还没呢。”
叶妙安像拿定了主意似的,沉声道:“带我去见赵常。”
第29章 吻
消息传出去, 不多时,赵常自己来了。
几日不见, 他略见清减,见到叶妙安时,神情窘迫,慌慌张张跪倒在地:“夫人……是我护主不利,还害的您忧心。”
说完,眼光瞥到立在一旁的红玉。
叶妙安觉察出了那一点隐隐的不满之意,她对红玉轻声说:“你且下去,我和赵公公说两句。”
红玉遵命,等那门在眼前吱呀一声合上了,叶妙安方才一连声问:“公公,这事不怨红玉,是我硬问出来的。现在人是被谁抓的?抓到哪里去了?”
烛火燃着,在墙壁上映出她焦急的影子。
赵常似是犹豫,叶妙安忙道:“公公, 事不宜迟。”
“夫人……可曾写过一个条子?”赵常说的吞吞吐吐。
“什么条子?”
赵常不答, 续道:“夫人可曾有个侍女, 名唤春兰的?”
砰, 砰。
叶妙安觉得心跳的要从嗓子眼里喷出来, 她一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七月七, 泓月桥。
张炳忠,叶妙婉,他们联手设计了李准。自己托春兰捎给田夫人的那张字条,成了压垮她救命恩人的那根稻草。
叶妙安站起又坐下,坐下又起来。心里好像蚂蚁乱爬,烈火焚炙。她茫茫然在地上兜了几圈, 开了口:“是我……是我害的他。”
赵常轻声说:“所以说,那字条真是您写的?”
叶妙安点点头。
“您写这个,图的是什么?就因为田氏要送您入宫?”
叶妙安急道:“其中曲折,和你也说不明白。我去和张炳忠说清楚!这事原就和李准无关!”
说罢,人就想往屋外走。赵常轻叹一声,拦住了她。
他像是发愁似的,慢慢说道:“夫人,您可知‘人心险恶’这四个字是怎么写的?”
看见叶妙安一脸迷惑,明显是不知道,他继续说:“您不是冯家闺女么?裁缝铺里长大的,怎么和叶府缠上了关系,还留了那个字条?”
叶妙安一愣,问道:“你竟然不知情?”她原以为赵常是清楚自己身份的。
“掌印大人平常和我们不交底,也不是什么事都说的。比如您这一遭,不过是我有些零散消息,自己拼拼凑凑,有个囫囵的揣测罢了。”
他停了停,接着说:“您瞧瞧,我这都还没诈,您就什么都说了。还好遇到的是我,一片忠心。这要是贸贸然去见张炳忠,人家都不用大刑伺候,凭您这几句话,就能结案了。这样还不如掌印大人自己在里面,咬死了不承认,您说对么?”
叶妙安恍过神来,心里一阵后怕:“是我唐突了
赵常沉声说:“夫人是关心则乱,小的都懂。只是您的法子,是行不通的。此事棘手,您当真愿意以身涉险?”
叶妙安定神,语气肯定道:“我愿意。”
“诏狱险恶,就是想办法混进去,也得存了一万个小心,您得听我的安排。”
叶妙安从这话里听出了转机,连忙说:“你可是有法子让我进去?”
赵常迟疑道:“我今日原是想自己混进去,看看掌印大人现下如何,再给他传个信。但那狱卒老三该是看我眼熟,几番贿赂,都没成功。”说着,眼光转到了叶妙安身上,“可是若要夫人以身涉险,叫掌印大人知道,该活劈了我。”
“不会,是我自己要去的。”叶妙安拿定了主意,“事情既然因我而起,还要因我而终。要杀要剐,我一人承着,绝不拖累李准。”
赵常嘴角微微朝上翘,一闪而过,叶妙安并没发觉。
他温声道:“有您这一句话,我可就放心了。”
***
夜幕低垂。
几个人影停在诏狱后门处。
赵常附耳过来:“您还记得我说的么?”
叶妙安点头,紧张的心要跳出来。
她换了内侍的衣服,头发全部拢起,看着倒是个清秀太监模样,嘴里重复着照常的嘱咐:“一会儿把银子给老三,一句话不说。看到李准,把信递过去,就回来。”
赵常点头。不多时,拐角看见一个粗壮人影,抬手招呼她进殿。赵常上去寒暄了几句,把银子塞给那人。但他并没有跟着,现下只剩叶妙安自己了。
四处明火通亮,铁钥叮当作响,开了第一道门。
那匹夫把她往里猛地一推,沉声道:“老三,找你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