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那头有了消息。”周顺低着头没敢去看陈温,双手将那锦缎呈于头顶,递给了他。
这几日夜里陈温屋里的灯火都烧得亮堂,几上一盏羊角琉璃灯,跟前还立了一盏罩灯,那锦缎展开,光线照在上头,便也没有半点阴影。
一字一句都看得明白。
轻轻柔柔的一张锦缎,捏在陈温的指尖,眼瞧着就要脱手而出,五指又是一个用力,将那锦缎绷的几乎要从中撕裂开来。
突觉那油灯里的灯火一闪,陈温也不知是油灯本身摇曳了一瞬,还是他眼皮里跳的太厉害。
那血液似乎从五指开始凝固,一直凉到心口,周身玄府一阵发热再猛地紧缩,背心不过一瞬,便生了一层冷汗出来。
他以为五台山上,他只欠她一声道歉。
只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殊不知竟是差点让她丢了性命,陈温无法想象自己那句不耐烦的话,给她带来了多大的伤害,也无法想象站在他的屋子前,前来求他时,她有多无助。
她将他当成了她的依靠,将他当成了那个可以维护她的人,然他却觉得她太吵,将她推开。
陈温便知,他的那句退婚,退掉的不只是婚约,还割断了她对他的依赖。
往日在东宫,那茶溅出来,烫到了她指尖,她会娇娇地一声呼出来,埋着头目光瞟过来瞧他的神色。
他回头一句,“小心些。”她唇角扬起,晕出一抹娇羞的笑,便也心满意足了。
然那日她分明是去了雪山,分明是受了伤,却在见他之前打扮整齐,干干净净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遮住了她所有的狼狈,不再愿意在他面前,露出半丝脆弱。
不再想对他撒娇。
那便也是死了心,对他彻底断了念头了。
陈温坐在椅子上仿佛感受到了,在五台山上江沼从失落到失望,再到绝望之后,而渐渐冷却下来的心。
那份难受如今一点一点地转移在他身上,不断地拉扯着他的心口,让他竟也觉得这屋子里房门紧闭密不透风,气息微博得很。
周顺从将锦缎给陈温之后,就弓着腰立在一侧,不敢吭声,眼瞧着屋子里越来越静,只余那玉壶滴漏里的流水涔涔声,直敲在人心尖上,让人打起了精神不敢怠慢分毫。
半晌周顺才听到陈温一声几近嘶哑的声音,“毁了便是。”
周顺抬头,顿时心头又漏了一拍,陈温的眼睛红得可怕,里头的愤怒不可仰制,烧得那眸子一片浑浊,周顺立马垂下头不敢多瞧一眼。
便也知道殿下说的那毁了,是毁了那林姑娘。
周顺见过陈温收拾人的手段,小时候就连林家大房的三个国舅爷都没少在他手里吃亏,若他想毁了一个人,恐怕这回那林姑娘怕是没好果子吃。
单凭这两回的手腕,周顺倒是觉得林姑娘不冤枉。
林姑娘虽说也姓林,是皇后娘娘的侄女,但二房那头早在二十几年前就闹过一场大矛盾,从林家单独分了出去,当时林姑娘那位姑姑,可没少对娘娘生出幺蛾子。
周顺正打算退出去,陈温突然又开口问他,“那簪子孤是何时赠予她的。”
他没有半点印象。
想必是自己何时说过的话忘了,让周顺过了手。
然周顺却说,“奴才也不清楚,往儿奴才都是替殿下赠送江姑娘宝石,那簪子奴才还真没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看看有没有加更,下午五点没有会在评论区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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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陈温便也没再问, 指关节碰着那几面轻轻在敲了一下,周顺转身退了出去。
空旷的屋子里只余陈温一人, 灯火的光亮照在他青色的身上,光影没有半丝移动,犹如一尊木雕坐在那,久久都没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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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沼去看了江言恒,离开江家的那日,江言恒不在府上,没成想两人会在芙蓉城见上面,更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番光景。
江沼没去问他关于罗姑娘和虞姑娘之事,只问了一句,“大哥可有何打算。”
江言恒沉默半晌说了声,对不住,“我常年呆在边关,回到江陵倒也不习惯,焕哥儿自来在江陵长大, 心性又纯正, 往后必定能撑起江家大梁。”
江沼低下头抿唇不说话, 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沼自然懂。
“咱们江家这辈, 自来没有大房二房之说, 你和焕哥儿皆是我亲弟弟亲妹妹,我知你懂事,凡事都往心里吞,二叔二婶子走了这些年,能让你欢心的也就只有太子,无论将来你做什么抉择, 当顾好自个儿,等焕哥儿将来起来了,自然会照拂于你。”
江沼抬头看着他,眼圈微红,“那大哥呢。”
江言恒说道,“太子不会为难江家,我守着那地儿替你们祈福便是。”
江沼侧过头没忍看他,也不知道为何就问了出来,“不悔吗。”
半晌身后才传来江言恒的声音,“不知。”
江沼将自个儿做的几样糕点放在他跟前,又拿了个红色利是出来,里头装着几颗硬糖,往年在江家每年过年,大伯母都会如此,利是里装着糖,到了新年的这一日江家的孩子人手一个。
说吃了糖来年定会甜甜蜜蜜。
江沼将利是递给了江言恒,咬着唇忍了眼里的泪珠子说道,“哥哥,新年吉祥。”
江言恒接过,“多谢四妹妹。”背过身又才说了声,“新年吉祥。”
从牢里出来,江沼擦了那眼角边上的泪痕,脸色凉得瘆人,见到素云时,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林芊沫必须得遭报应。”
刚出了那地牢口子,迎面就撞见了江家大姑娘江嫣。
江嫣一身好脾气到了这时,也是气的乱了分寸,一面抹着泪一面斥责,“我就知道将来有一天会出事,他这是害了自个儿啊。”
江沼侧过头没说话。
江嫣也顾不得同她多说,脚步匆匆往那地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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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霜没跟着江沼一同去地牢,这便坐在屋里侯着她。
王府的偏厅门前有几株红梅,残雪压枝,那红梅一半埋在积雪里一半隐隐露来,白红相衬竟让沈霜立在那一时看痴了去。
昨儿一夜未眠,赶出来的那双护膝,此时就藏在袖筒里,几度拿了又放。
祖母曾经同她说过一门亲,是芙蓉城的一位秀才,姨娘说门第太低,嫁过去往后的日子难出头,女人嫁人犹如第二次新生,那一定得都满意了才行,沈霜见过那秀才,样貌清秀,也有一番人才,却也没有一见倾心,就此要许诺终生的念头。
是以,姨娘说退亲时,她也便同意了。
然秦将军不同,他一出现就夺了她魂,那家世那人才,无一不是她梦寐以求的情郎,她一颗芳心昨儿夜里全都压在了上头,殊不知适才江沼的一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泼在了她身上,灭了她所有的希望。
门前的廊上有脚步声传来,沈霜下意识的回头。
沈霜曾听人说过,当心头念着那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无意间遇见。
那挺拔的身影由远至近,沈霜遥遥相望,心就跟石磨碾过一般,阵阵生疼,沈霜从未见过陈国的大将军是何模样,但秦将军已经满足了她对将军所有的幻想。
“沈姑娘当心,庭阶上积雪才化,滑的很。”秦将军从她身后走过,脚步已经越过了她好几步,最后还是停了下来,回过头提醒了她一声。
沈霜所有的心理防备,被这一声彻底地击垮。
沈霜看着那背影越来越远,心口猛地一阵跳动,终是唤了声秦将军,“等等。”
秦将军逐步,沈霜从那湿滑的庭阶上匆匆而来,立在他面前,鼓足了勇气将那副护膝递到了秦将军面前,“将军于民女有恩,民女没什可答谢将军,唯有自个儿缝了这东西,针线粗糙,还望将军莫要嫌弃。”
沈霜埋着头,青色的发丝上只撇了一根素素的玉簪,简单而朴实,倒是与秦将军见过的那些江陵姑娘有所不同。
秦将军没有去接。
沈霜半晌没见其反应,心头生了急,刚抬头便见秦将军也在看着她,神色温和地说道,“我已有婚约。”